“砰——”
意識到籠子裡有活物之後,就像是要為了印證這一點似的,下一秒,籠子裡那原本正蟄伏在黑暗與血汙之中的龐然大物忽然劇烈掙紮起來。
江離聽到了一聲格外沉重的撞擊聲。
好幾名狼奴甚至被鐵籠的震動撞得飛了出去,覆蓋在籠子上那塊沉重的蓋布,也在震動中晃動了一下,露出了一小段縫隙。
緊接著,從那漆黑粗重的鐵柵欄中,赫然冒出了一隻鼻子。
那隻鼻子看上去格外濕漉漉,油黑發亮,足有籃球那麼大,因此就連皮膚上的褶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在那黑漆漆的鼻子後方,則是一小截覆蓋著細密絨毛的狼吻。
江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隻鼻子上。
天知道自從他穿越到這個世界以後已經多久沒有看到如此正常動物器官了——沒有起伏不定黏黏糊糊會自行蠕動的瘤狀物,沒有像是章魚一般張牙舞爪靈活探伸的細長觸須,沒有出現在不應該出現區域的斑斕鱗片,更沒有橫七豎八滋滋往下流著毒液的牙齒。
那隻鼻子看上去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一隻狗鼻子。
而現在那東西的吻部正在縫隙中不斷晃動。
黑暗中,有東西正拚命嗅聞個不停,企圖將那種奇異的,足以將腦漿都徹底融化的甘甜,從惡臭到足以灼傷肺部的屍臭味中分離出來。因為太過於用力,那黑洞洞地鼻孔中甚至發出了“咻咻”的抽氣音。
緊接著籠子內部又傳來一陣金屬的嘎吱聲。犬類動物特有的呼哧呼哧聲與爪子在金屬籠底所發出來的摩擦聲混雜在了一起,聽上去很吵。
即便江離完全聽不懂動物的話語,也能從那格外劇烈的動靜中,察覺出籠子中那玩意的極度焦躁與急切。
幾乎是在那隻狗鼻子鑽出縫隙的瞬間,另外兩隻籠子內側也傳出了不祥的響聲。
巨大、沉重,暴躁有力的內容物開始狂亂地撞擊著禁錮著它們的囚籠。雄渾的嚎叫越過厚實的蓋布,源源不斷穿進江離的耳中,吵得江離不由自主開始有些頭暈。
混亂剛開始的時候,原本負責押送鐵籠的狼奴俱是全身震顫。
他們每一個人的臉色都在一瞬間變得格外蒼白,雙瞳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染上了血紅。
狼人殘留在身體裡的血統,迫使他們不由自主繃緊了身上的肌肉,這讓他們的身形看上去遠比之前要雄偉膨脹許多。
但對於江離和克萊恩這樣的人類祭司來說,狼奴們的改變可稱不上什麼好事。事實上,這些狼奴幾乎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籠中的野生狼人刻意激起了血脈深處的野性。
江離聽到了一連串的嗚嗚的低泣聲,都是那些狼奴不由自主發出來的。
他們幾乎是下意識地掀起了嘴唇,朝著江離和克萊恩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
他們不再聽話地簇擁在籠子旁邊竭儘所能地控製籠子中的那幾隻生物,反而開始對著自己真正的主人發出了低聲咆哮—
—仿佛他們正受到某種不可名狀的誘惑,
變得頭暈腦脹,
神誌不清。
粘稠的黑血從籠子的縫隙中流淌出來,積在地上,形成了深紅色的血窪。
空氣滲著一股甜滋滋的,怪異的血腥味。
隱隱約約的,在血的倒影中,似乎有東西在激烈的翻滾蠕動。
“哦,該死。”
克萊恩緊貼在江離身後,發出了一聲暴躁的咒罵。
他可不比江離這種穿越的假貨。作為月神殿的資深祭司,他很清楚,這是那幾隻野生狼人用特殊的方式奪取狼奴們的意誌,把那些混血雜種們變為自己的奴仆。
再這樣下去,它們甚至可以操控狼奴為自己打開籠門。
克萊恩想到這裡,臉色頓時一變。
他倒是對自己有信心,不管怎麼說他脖頸處的神眷都能讓他擁有一點兒自保之力。
可江離——哦,不,江離可不是這樣的存在。
雖然他深受神眷,可他身上總是乾乾淨淨的,皮膚白皙滑嫩,一點兒多餘的東西都不會長,簡直就像是月神特意讓江離保持著這種仿佛牛乳布丁一般的細嫩與完美一般。
但同樣的,也正是因為這樣江離對於克萊恩來說,屬於在神術上相當弱小的存在。
要是他落到了發了狂的狼人手中……
克雷恩打了個寒戰,簡直不敢去想這事兒。
說時遲那時快,在狼奴們露出奇異表情的同時,克萊恩一把扯下脖子裡的哨子放到嘴邊用力一吹,幾乎能化作銀刀般的尖利笛聲瞬間在狼群中迸發出來。
所有即將發狂的狼奴那健壯的身軀頓時一頓,然後,便莫名其妙地佝僂了下去。
是的,所有的狼奴幾乎都是從睜開眼的那一瞬間,便已經處於主人的指揮和控製下。
數量的馴養員甚至都不需要利用狼哨就能壓製住瘋狂的群狼,而所有可以接近祭司的狼,對狼哨的崇敬與聽從都是烙印在骨子裡的。
果不其然,當克萊恩祭出狼哨之後,那幾隻野生狼人的瘋癲之氣瞬間褪去。
眼看著狼奴臉上又一次浮現出了熟悉的卑微神情,克萊恩這才騰出手來擦了擦自己額角上的冷汗。
“還不快把箱子推走,都是要銷毀的東西,你們還在這裡磨磨蹭蹭乾什麼?”他粗野地嗬斥著,全然沒有昔日作為祭司的冷靜與端莊。
開什麼玩笑,就算平時跟江離表現出來的關係再好,克萊恩也沒有真的蠢到以為江離跟他是同樣的祭司。
要知道,能夠得到月神如此濃厚的寵愛,江離的地位甚至遠遠超過那些長老們,而若是選狼場中的純種狼真的驚嚇或者傷害到了江離,像克萊恩這樣的倒黴蛋可是會吃不了兜著走的。
“快點快點,讓他們滾!”
克萊恩提高了音量,怒火中燒的吼道。
偏偏明明已經被哨聲叫回了理智,那些狼奴們卻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動作也異常的遲緩。
這副場景落在克萊恩
的眼裡,
愈發勾起了他心中潛在的焦躁感。他總覺得似乎有什麼非常糟糕的事情發生,
他的背後冷汗直冒,脖頸處更是燙的仿佛火燒……
哦,等等,這股力量,難道是……
粘稠,渾濁,混亂的力量正在逐漸降臨。
克萊恩在這一刻終於驚恐萬分地意識到到,他們偉大的,至高無上的月神,此刻正違背深眠的規則,隔著夢境,朝著他們的方向投來了一瞥。
這一瞥讓他身上差點長出好幾根觸須來,強烈的不適感讓克萊恩險些慘叫出聲。
而對比起臉色蒼白,身體都控製不住開始微微痙攣的克萊恩,江離卻仿佛完全沒有體會到哪怕一丁點兒來自於月神注視的負麵作用。
青年的注意力依然停留在籠子裡的那幾隻野生狼人身上。
聽到克萊恩的呼喊後,他下意識地問了問:
“這些也是要銷毀的?”
年輕懵懂的祭司皺起了眉頭。
“為什麼?不是說這些狼很厲害嗎?”
克萊恩焦躁不安地瞟了一眼籠子上的蓋布。那幾張蓋布上有著相當精美的紋飾,但現在,那些紋飾上卻像是長出了某種特殊菌絲一般,密密麻麻的紅線糾纏在原本價值連城的金線上,看上去汙穢而怪異。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些花紋可能也就是一些繁複的紋路而已,但是對於秘語專精的克萊恩來說,這張蓋毯蘊含的訊息可真是太豐富了。
看了幾秒鐘後,克萊恩強行扯了扯嘴角,他強打起精神,耐心地替江離解釋起來。
“厲害是厲害,確實,畢竟這些狼人可是從猩紅山脈出來的,它們跟我們熟悉的家養狼人可不是一回事……但是,那些狼人販子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這些家夥的馴服度嚴重不合格。事實上,這些家夥應該說是完全沒有馴服度。”
克萊恩打量著蓋毯,越看眉頭就皺得越緊。
“……讓我看看,嘖,這幾隻野生狼人,竟然聲稱自己就是月神的碎片?‘我們永遠都不會屈服在月神的強迫之下,我們原本就是同源的……'”
“嘶,這種褻瀆的話語我可不敢繼續解讀下去。”
克萊恩當著江離的麵打起了哆嗦。
“雖然在力量上確實遠遠超過其他馴養種,但是沒有辦法馴服的狼人就跟垃圾沒有什麼兩樣。”
最後,克萊恩咬牙切齒的總結道。
解讀完蓋毯之後,克萊恩對那幾隻發狂原生種狼人的嫌惡肉眼可見地增加了。
以至於他在說話的時候,表情甚至有些猙獰。
“不用繼續看了,我的夥伴。它們很快就會變成新一批狼人的飼料,我很抱歉今天耽誤了你的時間,我們應該走了——”
“你的意思是這幾隻狼人必死無疑嗎?”
聽到克萊恩的解釋後,江離的心情變得有些……微妙。
一直到現在他耳朵裡依然殘留著些許狼嚎的回音,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如此頭暈奧張。
沒等克萊恩阻止他,
江離已經下意識地走上前去,
然後一把掀開了那幾塊蓋布。
原本已經轟隆作響,搖搖欲墜的籠子瞬間安靜了下來,空氣中隻留下了那幾隻龐然大物忍耐沉重渾濁的喘氣聲。
江離的瞳孔微微縮緊,之前那家夥鬨出來的動靜那般恐怖,他本來還以為自己會看到的是三隻凶殘猙獰恐怖的怪物。
事實上,他本來以為所謂的野生狼人,無非就是毛更多一點的馴養狼人,然而,這一次,他錯了。
站在籠子裡的東西遠比原生狼人要漂亮太多。
它們的身形相當龐大,即便是四腳著地,肩高也遠遠高出了江離的身高。
修長端正的麵部布滿了細膩的絨毛,而那三角狀直立的耳朵更是柔軟蓬鬆,十分激靈的立在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