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化開始的那一刻,江離正駕駛著自己的機甲,一動不動地浸在滿是浮萍的沼澤深處。
“咕嚕——”
環境探測傳感器中傳來了黏糊糊的冒泡聲,那是沼澤底部的沼氣正在上浮。
空氣淨化係統在開啟時會有細微的嗡鳴,哪怕可能性很小,但為了避免這種特殊嗡鳴暴露自己,江離還是毫不猶豫地將係統完全關閉,隻保留了最基礎的維生循環。
也因為這樣,他的機甲裡現在臭得宛若地獄,氣溫更是維持在人體承受的極限區間。
為了避免因為體溫過高導致的中暑,江離脫掉了帶有一定緩衝和保護作用的緊身衣,但即便是這樣,呆在機甲裡時汗水依然不斷從皮膚中滲出來,然後沿著他肌肉的溝壑涔涔向下滑落。在機艙錯綜複雜的管線上掛著許多由特殊特殊合金構成的“徽章”。
“徽章”表麵的液晶屏上顯示著不同的人名,性彆,年級,以及一些數字——那些數字代表著這枚“徽章”原本的主人在這場實踐演習中存活的時間,以及,他們被另外一架機甲徹底打倒時的坐標。
第三軍校的實踐演習規則向來簡單粗暴:所有機甲在進入場地後,可以采用任何策略和手段進行戰鬥。每名參賽者在參賽前都會配發一枚“徽章”,而他們需要做的,便是在這場漫長的演戲中儘可能地保護好自己的“徽章”,以及,想儘一切辦法,取走彆人的“徽章”。
演習結束時,擁有最多“徽章”的機甲,就是最終的勝利者。
考慮到所有“徽章”都被鑲嵌在機甲的核心動力係統中心,想要得到這玩意基本就等同於徹底毀掉失敗者機甲的所有行動力和作戰能力。
唔,同時被毀掉的,大概還有機甲駕駛員的尊嚴。
不得不說,製定規則的人在某些方麵確實有著相當惡毒的癖好。
*
這回有資格參加演習的機甲生數量為為49名。
而現在掛在江離機甲艙內部的“徽章”大概在20個左右。
——如果是其他人大概會覺得這個數量已經超級驚人,然而江離眼角餘光掃過那些“徽章”時,眸色卻有一絲晦暗。
自從從夢中得知自己將來很可能分化為Omega之後,原本就相當重視這場實踐演習的江離,更是不遺餘力的準備起了比賽。以他之前的估算來看,成為這場演習的第一名並不是什麼難事。
然而讓江離沒有想到的是,在被投入演戲場前,新出爐的人員名單上卻多出了一個他無論如何都不想見到的名字。
賀久。
江離簡直無語凝噎。
在夢境賀久可沒有心思來參加第三軍校演習這種無聊的空洞的比賽,他所需要麵對的戰場要更加殘忍,黑暗而恐怖。
在江離的印象中,這時候賀久應該已經在計劃以皇太子身份回歸大眾視線的事情了。這件事一旦沒操作好便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如此緊要關頭,賀久來摻和軍
校演習做什麼?
江離無法理解賀久的腦回路。
當然最讓江離緊張的是,如果作為世界主角的賀久也參與到了比賽競爭中,自己現在手頭有的這二十多枚“徽章”,根本不算奪魁的強力保證。
“要是那家夥的話……”
要是賀久的話,應該很容易就能趕上或者超過自己的“徽章”數量吧?
江離忍不住在心裡盤算。
如果要保險的話,他最需要的就是一口氣拿到一半以上的徽章數量,然後,他可以在偌大且複雜的演戲場地中直接避開賀久,就這樣苟到比賽結束,拿到第一,然後才能徹底遠走高飛。
……
……
機甲艙操作燈瑩瑩的光芒下,江離蒼白皮膚上細密的汗珠反射出細碎的鱗光,這讓他在這一刻,看上去跟納爾星深海中那種以凶殘和貌美聞名的人魚有著某種詭異的相似。
時間在這樣的環境下顯得格外漫長,但江離始終一動不動。
他安靜地蟄伏在自己的機甲裡,呼吸綿長而緩慢。
這一次的實踐演習因為江離和賀久的存在,進度被提升了一大截,在如今這個階段還能“活著”的機甲並不多,而且無一例外,他們的水平都不低。
江離在這裡等待了將近二十八個小時,這才等到一陣細微腳步聲。
“哢——哢——”
江離側耳傾聽著那做了精密減震的腳步緩緩來到了沼澤邊沿。
來了。
沼澤之下,機甲內部的蒼白青年麵色不動,瞳仁卻亮得嚇人。
正在沼澤邊觀測環境的機甲表麵覆蓋相當令人驚歎的偽裝紋,體表的戰鬥痕跡很淺,顯然從進入演戲開始這位就一直在蟄伏潛藏,大概是等著到了後期所有人的機甲都遍體鱗傷勞累不堪的時候再出擊吧?
隻可惜那位狡猾的機甲生並沒有意識到,江離早就已經盯住了他。
之所以留他到這個階段,就是為了此刻。
他們都是江離特意留在這片區域,就等著在這關鍵時刻采摘的“果實”。
*
江離又瞥了一眼機艙內部的那些“徽章”,然後,宛若某種遠古地球生物一般,悄無聲息地,慢慢冒出了沼澤的淤泥——然後,江離將槍口慢慢對準了正在留探測躲避路線的機甲。
隻要按下按鈕,這架機甲也歸他了。
然而,就在這一刻……一股怪異的,仿佛連神經都可以完全灼燒殆儘的熱度,沿著江離的脊椎驟然炸開。
*
“砰——”
劇烈的爆炸聲在傳播了數十公裡之後變得細微而沉悶。
隻有那一片的樹影微微搖晃了一下,而後,是被爆炸嚇到轟然紛飛,瘋狂竄入天空的鮮豔鳥群。
在距離那片沼澤幾十公裡之外的一座山巔上,一架漆黑的機甲緩緩俯下身,像是掰碎一塊蘇打餅乾似的,將腳下機甲的胸板直接撕開了。
後者本應是一架
相當奢華的高階機甲,某些武器係統甚至都已經擦邊違背演習的火力上限標準了。
可現在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這架機甲看上去卻潦草得像是剛剛被人從垃圾堆裡扒拉出來的鐵質垃圾。
頭顱,手臂,雙腿……
機甲身上左右可以用來移動,可以用來進行攻擊的部件,此時已經全部消失不見了。
不,嚴格的說,它們其實還在,隻是換了一種形式。在周圍的草地上,那些被拆得零零碎碎,閃爍著光澤的金屬碎片便是它們最後的骸骨。
“就,救命……賀,賀學長……”
機甲核心區裂開,露出了原本坐在那裡的機甲駕駛員。
陽光落入曾經密閉的機甲艙,露出了這架“機甲彘”主人涕淚交加的臉。
“彆,彆殺我……”
明知道這說到底也就是一場學生演習,可當年輕稚嫩的機甲師被自己昔日的“學長”以殘酷且恐怖的方式追捕了這麼久,他早就已經嚇得近乎精神失常。
高階Alpha大多都有狂躁而瘋癲的一麵,賀久在平時很少展露出這一點,然而當他坐上機甲,那種骨子裡的劣根性便格外鮮明的凸顯了出來。
察覺到了遠處的爆炸聲,賀久稍稍偏過了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投去了一瞥。
而與此同時,他操縱下的機甲則是乾淨利索地直接取下了失敗者的“徽章”。
賀久甚至都沒有對那名被自己精神力壓迫到快尿褲子的年輕學弟說上一句話,那體型巨大外形也格外猙獰的黑色機甲便倏然轉身,以一種與外形十分不相稱的迅捷與靈巧,驟然沒入了外星雨林之下幽暗斑駁的陰影之中。
*
賀久的速度很快。
然而等他趕到的時候,沼澤邊除了一架早已沒有了動靜的機甲之外,再無其他機甲的痕跡。
被襲機甲的動力樞紐上有個渾圓的空洞,襲擊者射擊的角度相當巧妙,直接避開了動力樞紐正麵礙事厚實的防護鋼板,從側麵掀開了那個部位的檢修口。
賀久瞥了一眼,並不意外這架機甲的“徽章”已經被人取走。
明明白跑了一趟,可賀久卻盯著機甲上的爆破痕跡,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淺笑。
“阿離……”
毫無疑問,在這一屆的參賽選手中大概也隻有江離能夠做到這種程度的進攻,完美,縝密,精確到近乎冷酷。明明場中所有成員都是彼此的競爭對手,可一想到那個人駕駛著機甲宛若死神一般收割“徽章”的身影,賀久依然會控製不住胸口中緩緩溢出的,對那人的迷戀。
這也是為什麼,他出現在這場自己本不應該參加的實踐演習中。
賀久一直以來都在隱秘的角落裡觀察著江離的一言一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江離絕不會樂意在演習中看到自己。然而,他又怎麼能抵製住這種誘惑?
在這樣的實踐演習中,賀久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再一次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離身上,也可以不用顧忌任何人的看法
,坦然而幸福地與江離共處在同一個場地中。
而最讓喝酒感到血脈僨張的是,作為競爭對手,江離就算再厭惡,也不得不將那冰冷的目光專注地投到自己身上來。雖然相當卑劣,而且還很可能引起江離更強烈的忌憚與抵製,但賀久終究還是敗給了自己與生俱來的劣根性——他背著江離報了名,並且成功地與江離一起進入了實踐演習。
*
“阿離……”
賀久貪戀地看了一眼江離留下來的痕跡,然後努力壓抑住自己身體深處,那因為想到江離湧起的熱潮。
他準備繼續追尋著江離留下的蹤跡而去。
可就在即將離開的那一瞬間,某種隱約的直覺,卻讓賀久鬼使神差地頓下了腳步。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冥冥之中。仿佛有個聲音在對他輕聲細語。
是什麼不對勁呢?
黑色的機甲釘在原地不動,但搭載在機架上的無數探頭卻儘數啟動,以最高功率分析著環境參數。
賀久的目光凝在地上那紋絲不動的機甲殘骸上。
這架機甲的駕駛員早就已經被校方的工作人員接走了,此刻那倒伏在汙水之中的機甲不過是一堆毫無生氣的金屬碎屑,而且自己之前就已經檢查過了,江離在得到“徽章”後就立刻離開了,這裡並沒有什麼不正常……
等等,確實有一個地方不正常。
那聲爆炸聲。
賀久簡直無法相信自己一直到此刻才察覺到這一點。
之前把自己吸引到這裡來的那巨大聲響,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實踐演習進行到了此刻,江離大概早就已經猜出了場中隻剩下自己與賀久。
而賀久很有自信,以江離的聰明才智,那人絕對不會對他掉以輕心。
江離的行事向來精密冷靜,布置周全。而且,他跟已經發育成成熟的Alpha相比,在力量上並不占優勢,所以絕不會愚蠢到跟賀久正麵交鋒。
因此,江離也絕不會如此大剌剌地暴露自己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