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特少年在樓上呆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當時腦子一熱, 追著喬納森跟瑪莎上的樓,可上去之後他又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呆呆地在門外站了好一會兒。
他已經知道自己的情況了。
少年的真實生命隻有被加速至今的短短兩年, 他真正的人生更是隻有僅僅一天;可他的腦袋裡裝著的,卻不止這點東西。
他有片段的,零碎的,模糊的記憶, 分彆屬於兩個人。
克拉克·肯特, 萊克斯·盧瑟。
同時,藏在這兩個名字下的,是超人, 與超人聲勢最浩大的反對者。
當沙發上蜷縮著的少年理清楚這之間的關係之後,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竟然,是這樣。
萊克斯·盧瑟用最偉大的人類——毫無疑問盧瑟認為是自己——的基因和氪星人的細胞進行融合培育,在失敗無數次之後,終於擁有了一個還算穩定的胚胎。
他在這個胚胎上投注了大量心血,可它自身的不穩定性注定它隻能依靠著基因穩定液生存,哪怕被加速生長的胚胎已經成了少年,可它依舊離不開“培養皿”。
直到, 盧瑟弄到了地下實驗室的基因融合技術。
成熟的技術為盧瑟節省了相當的時間, “培養皿”中的“造物”在他的改良下漸漸趨於穩定。儘管注意力被“造神計劃”的克隆吸引了大半,盧瑟依舊對這個融合了他偉大基因的家夥充滿信心。
如果不是尤利西斯誤打誤撞把人放出來……估計還會再花上很長時間孵化, 而不是放出一個成長期的少年人。
但對少年自身而言, 這是好事兒。
他沒有按照盧瑟的規劃發育完畢, 有些原本打算加進去的東西還沒有加入, 他也沒有被盧瑟改造。
他還是他, 他就是他。
他一邊如此理智, 一邊又有些無法自控地,將現實與他朦朧的記憶進行比對。
他對這個家很熟悉。
他記得門口的樹是“他”跟喬納森一起種的;記得廚房的冰箱是“他”跟瑪莎一起去買的;甚至記得這個多出來的櫃子是為了掩蓋後麵被“他”撞壞的牆壁。
記憶中零碎的片段能夠和現實一一對應,“克拉克·肯特”也是真實存在的。
可惜,他不是。
他擁有的那些記憶屬於真正的克拉克。
而他,隻是連名字都沒有的,拙劣的仿製品。
也是從這一刻開始,少年對克拉克所抱著的那種微妙的憧憬,變得格外複雜。
淩亂的記憶並不能讓一個人變成另外的人,但足以讓肯特少年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變得更加清晰。他知道自己的定位尷尬,他因而回避了和喬納森瑪莎的對話,一直沉默著,假裝自己不存在。
直到——他也獲得了和他們孩子一樣的晚安吻。
少年站在臥室門前躊躇。
就在他想要離開的時候,那扇薄薄的門被打開了。
喬納森向他招手:
“怎麼了孩子?”
少年沉默了好一陣,從乾澀的喉嚨中向外擠聲音:
“我想……說晚安。”
喬納森笑了:“好的,晚安。要進來坐坐嗎?”
少年連忙搖頭,但他沒有就此告彆。
他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可望向喬納森的眼神卻很認真。
“……我沒有名字,”他低聲說,“尤利西斯說我會是個很好的肯特……我……可以嗎?”
***
下雪了。
就算是平安夜,小鎮農場也隻有彩色的燈光在湊湊熱鬨。
克拉克站在門口,看著尤利西斯把挽起兩圈的袖子放下,認認真真扣好所有紐扣,這才跟他出了門。
雪花洋洋灑灑地飄,尤利西斯在月光下伸手,看細細的雪花落在掌心,瞬間被體溫烘成小小水珠。
克拉克站在尤利西斯右側,高大的身軀為他遮擋了些許風雪。
他們並肩走向倉庫。
肯特家的房子是瑪莎跟喬納森結婚的時候建的,風風雨雨也過了這麼多年。倉庫距離房屋有段距離,裡麵堆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常用的農具跟拖拉機也都存在裡頭。
倉庫的屋頂與牆壁隔絕了風雪。克拉克在那翻找床板,尤利西斯就站在旁邊,盯著克拉克的背影,目光有些放空。
灼熱的呼吸在冬日的空氣中凝成小股白霧,裹挾著尤利西斯的聲音落入空氣: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克拉克的背影一頓。
尤利西斯說:“我很努力想要活下來回來見你們……我記得家在哪裡,但是我失敗了。”
那是他人生的起點。
那時候的尤利西斯沒有把人生當做任務。他沒有什麼多餘的心思,就像是普通的人類孩子,開開心心地跟在兄長身後長大。那時候的他拿到了克拉克小時候的課本,在期待上學,打算去交新的朋友。可他的未來在係統的操控之下,他彆無選擇。
係統的出現,就是來打碎他的夢。
尤利西斯害怕了。
他是膽小鬼。他不敢告訴克拉克他們自己是來做“任務”的,也不敢賭係統會不會傷害他們。他害怕給家裡帶來麻煩,所以他選擇跟著騙子走。
小孩子很天真,他覺得隻要避開這些他就可以回家了。他一個人也沒關係,他知道家裡的地址,記得家裡的電話,也認得每一個家人。
但他沒能做到。
係統像是蒼蠅一樣在他耳邊嗡嗡亂叫,一直在說些刺激人的話,一次又一次強調:如果你跑了,那麼死的是就是彆人;他們遇到危險,是因為你;他們會死,也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尤利西斯被壓得喘不上氣,再也邁不開腿,隻能頹然地,竭儘所能,迎來死亡的終局。
這還不夠。
係統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尤利西斯腦袋上,好像一切的一切源頭都是因為尤利西斯存在。它從根源上開始否認尤利西斯,並且隱晦地、暗示地,告訴他,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
尤利西斯也是後知後覺發現的。
但在那個時候,他深陷其中。他的痛苦更多的屬於自我折磨。他也將錯誤歸咎自己,可他又那麼……那麼不甘心。
他明明是個膽小鬼,可他又如此堅韌,堅持到就算所有幻境中的親人朋友也都在否認他,他也懷抱著微弱的希望,執著地熬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