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知道, 尤利西斯一定有過很艱難的時間。
甚至都不需要他多問,隻需通過已經暴露的蛛絲馬跡,通過尤利西斯表現出來的種種細節, 足夠克拉克推測出某些事實。
可那也隻是沒有得到驗證的猜測罷了。
多數時候克拉克都稱得上溫柔體貼,因而他沒有追問尤利西斯, 勾起那些糟糕記憶的打算。他隻希望至少接下來,尤利西斯不會再受到傷害。畢竟過去的已經過去了, 他不能改變過去,能插手的隻是當下與未來, 不是嗎?
按理說是的。
然而,今天, 此刻。
某些空落落的猜測突然有了載體, 將一些事實在克拉克麵前攤開。
克拉克從布魯斯那裡聽到了消息,他對見到傑森沒有感到一絲意外。他隻是從來沒想過……那個第一次在布魯斯暴露存在的“另一個孩子”, 是尤利西斯。
他從傑森那裡拿到了電子檔案, 檔案裡有簡短的,關於一個少年人生的記載, 還有幾篇新聞報道, 書寫了那場爆炸。
他見證了另一場死亡。
克拉克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在文字的敘述下,在腦海中勾勒出那時候尤利西斯的模樣。
在那個瞬間, 克拉克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不過是四五年前。
原來,差一點他就能見到尤利了。
……就差那麼一點。
可現實如此荒唐。他來往韋恩莊園的時候, 尤利西斯不是住校就是校園活動;而他作為超人出沒蝙蝠洞的時候, 尤利西斯不是蝙蝠的一員, 他在樓上, 在自己的世界裡安睡。
他們最近的時候, 隻隔著些許台階,而後,擦肩而過。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當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麼……竟然如此讓人窒息。
克拉克差一點都要控製不住力道,捏爆了他的平板。好在他還能控製自己,重新將那篇新聞再讀上一遍。
尤利西斯就是這時候趕到的。
和重逢時還戴著麵具的自己不同,現在的尤利西斯可能是真的有些放飛,他完全沒有遮掩的意思,情緒的變化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青年看上去有一點微妙的不安。他眨眼的頻率加快,呼吸節奏也有些亂,更是做了些小動作試圖吸引沙發上人的注意力。結果真被理了,又像是被自己的照片嚇到一樣,有點傻兮兮的。
克拉克還記得他和尤利西斯在公寓的重逢。那時候的尤利西斯滿心疲憊,藏著秘密,卻還會艱難地戴上麵具來做些拙劣的偽裝。哪像現在,已經徹徹底底地把真實的自己暴露出來,藏都不藏了。
該欣慰的。
但克拉克卻很心疼。
他一心多用,一部分注意力又回到平板電腦顯示的照片上。
傑森不像克拉克那樣存著私人照片,他那兒隻有檔案上的,也就是尤利西斯入學的時候拍下的那張集體合照。
他記得那時候的小尤利還在興高采烈期待著上學……好在至少在這裡,他實現了小小的心願吧。
克拉克斂眸,抬頭,望過去。
他一直告訴自己要耐心,要體貼,所以他未曾追問過尤利西斯這些年到底怎麼過的。可現在,他好像沒辦法再繼續這樣“貼心”下去。他想要尤利西斯告訴他發生了什麼,隻要他願意說。
這個屬於尤利西斯的故事,不論多漫長,他都有足夠的耐心去傾聽。
而在克拉克的注視下,尤利西斯先是愣住,呆了好幾秒,然後突然笑了一聲。
那笑聲很突兀,又很快收斂。
尤利西斯在原地深呼吸,又深呼吸。
“好吧,其實我悄悄準備過,但一直……一直沒有機會說出來。”
尤利西斯曾經做過很多構想,關於他的過去。
他想過被質疑,結果大家都在給予他安慰——好吧至少布魯斯還是走上了他的預期道路,所以對比慘烈;
他想過要怎麼解釋他的人生,結果他準備好的回答,被托尼那句“要約會嗎”直接堵了回去。
……雖然他沒想到會被傑森和克拉克這兩個人一起逮住。
就,反正總會有意料外的事兒啊哈哈。
哈。
他嘴角勾了勾,看克拉克,又去看已經斂去臉上肆意的笑,變得有些沉默的傑森,伸出一根手指。
“我要報酬。”
尤利西斯說:
“一個漢堡,還有全部披薩。”
***
這是一個無聊又漫長的故事
——尤利西斯這樣說。
他的人生被割裂成無數個片段,但現在回首再看,大約可以分做四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他五歲之前,也是那些他不記得,近來卻不時會浮現的片段的來源。
說實話,尤利西斯完全不清楚那些片段代表什麼。但它們的存在證明了一件事兒:係統說的果然不是真話。
而第二個階段,從他來到世間算起。
“我沒有五歲以前的記憶。”
尤利西斯坐在沙發上,被克拉克和傑森夾在中間,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披薩,“克拉克見到的我,就是什麼都不記得的我。”
五歲的尤利西斯腦袋一片空白,醒來就是在田間。他什麼都不知道,連思考的能力都是後來才有的,也是在七歲係統再次出現的時候,才想起“之前”與係統的“約定”。
他說:
“我什麼都不知道,第一個見到的就是克拉克,所以我一直賴在克拉克身邊。然後……七歲的時候,送我來的家夥告訴我,時間到了。”
這是尤利西斯講故事的時間,聽眾就算一肚子問題也暫且忍住了,沒有提問。
尤利西斯披薩吃完了一塊兒,克拉克給遞上了第二塊兒。
尤利西斯推走克拉克的手,扯了張紙巾擦擦手紙,撚起一直掛在脖子上的那根細細的繩子,將那枚小小的沙漏扯出來。
它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甚至有些劣質,但保護得很好。細砂在裡麵來回滾動,撞在玻璃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是這樣。”
他說:
“我來到你們身邊,是帶著任務的。”
尤利西斯說得很冷靜。
“我不知道‘任務’具體是什麼,真的。但是它說,當沙漏填滿了——”他晃了晃繩子,掛在上麵的沙漏也跟著搖晃,“離開的時間就到了。”
“可是,我不想答應。”
尤利西斯笑了笑:
“憑什麼我要走啊,我明明過得很好……我有爸爸媽媽有哥哥,我都要去上學了,聽說學校裡很好玩兒的,克拉克還說他去上大學的時候我得負責在家裡乾活了,所以我還在悄悄學習怎麼做農活。憑什麼——我必須走啊。”
“然後,我被上了第一課。”
克拉克下意識地攥拳,披薩醬汁黏了滿手,又慢慢鬆開。
尤利西斯不想說太多讓克拉克心情糟糕,隻是簡單提兩句:
“我不想給家裡帶來麻煩,所以我聽話了。那時候還是很天真嘛,以為聽話就可以了,到時候再溜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