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乎本能地知道自己的能力可以怎麼用,也隱隱能夠明白它代表著什麼。
好比他現在捧著的花束。
晶瑩剔透的花瓣也好,折射出的漂亮碎光也好,這些視覺上的感知是正常視角帶給他的。但他還有另外的一重,更像是“解構”的視角。
在這種視角下,他能夠將各種存在以自己的方式“解讀”,“重構”。數字也好,符號也好,它們都是尤利西斯解構出的部分。
多數時候,尤利西斯解讀出來的都是字符,但也有一些他解讀不了的東西,在解構視角中,看到的就是各種亂碼與問號。
而孤獨堡壘裡,多得是問號。
包括他捧著的花。
尤利西斯抓起花瓶送到克拉克眼前,試圖解釋:
“我們都知道,物質是由不一樣的元素構成的。而構成的事物的形態不一樣,構成的物質自身也不同。
“比如,植物的話,會有水、糖、蛋白質之類的成分,而不同的成分又會以各種方式組成不同部分,比如根莖、葉脈……等等。”
他凝視著其中一支花,而被選中的花朵瞬間開始褪去它與眾不同的剔透,枝葉也染上了屬於地球植物的綠,連花瓣都染上了一點清淡的粉。
它堅持了幾秒,又迅速回到了從前的模樣。
“我不能完全改變它,大概是因為裡麵還有未知成分,”尤利西斯笑了笑,“但是我可以做到這個——”
隨著他落下的話音,花瓶在他手中變得透明,然後在最初的床頭位置靜悄悄地重新出現,實現了一場完美的“瞬間移動”。
尤利西斯輕聲道:
“所以,不是什麼瞬間移動,而是拆分,然後在感知範圍內進行重組。”
尤利西斯沒有再去觸碰那束花,隻是虛虛點了點。感知中的數據符號被提取,重塑,在半空中凝成一支冰雕的花,幾秒後又消弭在空氣裡。
克拉克明白了。
他想起方才被改變了質量的門,又想起那個幾次消失的沙漏。
他同樣想起布魯斯跟他提過的,關於尤利西斯的假設。
克拉克並不避諱跟尤利西斯提布魯斯。
“我和布魯斯聊過,”他說,“他有一些想法。”
尤利西斯抓過床上的抱枕擁進懷裡:
“哦。”
克拉克早就有所察覺:“……你看起來對布魯斯不是很滿意。”
尤利西斯:“沒有。”
他說:“我知道布魯斯是什麼樣的人。傑森也知道。隻是知道跟認同還是有點差異。我個人還好,傑森不會接受。”
克拉克也懂。
他忍不住歎氣,揉了揉眉心:
“我很抱歉,你在哥譚那幾年……錯過了你。”
尤利西斯笑:“你怎麼也開始跟我說抱歉了。世界這麼大,你不可能顧得上每一個人……就算有我也一樣。”
克拉克也跟著翹了翹嘴角,眼底一片悵然:“我知道。”
他在知道曾經和尤利西斯離得那麼近的時候當然會去想“如果”。如果他在哥譚與尤利西斯相遇……會怎麼樣。
他一定會把一個人裝堅強的小孩兒給拎回家,會想方設法讓那個該死的係統消失,會讓尤利西斯不要經曆那種孤獨的絕望。
但克拉克從來不是沉湎過去的人。
他明白什麼是不可挽回的遺憾。
所以在布魯斯發瘋的時候,他也在用自己的過去安慰布魯斯……儘管他沒想到他們失去的人中有重疊。
“布魯斯和傑森,包括迪克和阿爾弗雷德都把你藏得很好,”克拉克說,“他們沒有一個人跟我提過你。”
尤利西斯把抱枕抱得緊了點。
“你知道布魯斯有多彆扭,就算是我也沒辦法改變他,”克拉克說,“等後來——”
他頓了頓。
“他在發瘋。”
超人用“發瘋”這個詞來形容近乎永遠理智的蝙蝠俠。
傑森死的時候布魯斯已經快瘋了。
他沒辦法原諒自己,所以隻能加倍地訓練、巡邏、以暴製暴,用工作來自我麻木。
而尤利西斯的死,讓好不容易開始麵對現實的布魯斯更加崩潰。
如果傑森的死是因為被他帶進了不屬於少年人的戰場,那尤利西斯算什麼?不管他怎麼做都是錯,對嗎?他留不下在意的人是嗎?
那時候他已經把一眾鬨事兒的家夥都送進了黑門跟阿卡姆,在哥譚放縱的都是之前被打壓,現在才出來的普通小混混。而布魯斯因為長時間的透支差點倒下。
而那一次,偉大的哥譚蝙蝠俠差點在死於普通人的槍擊。
也是那時候,布魯斯才撤去戰衣上的鉛層,無言地向超人妥協。
那可是蝙蝠俠。
可就算是蝙蝠俠,他也還是花了很長時間才勉強走出來,儘管他至今都沒有走出那條響起槍聲的小巷。
克拉克凝視著尤利西斯,微笑著道:
“我和他聊過創傷,說過失去重要的人是什麼滋味。結果我到最後都不知道他失去的還有你。”
尤利西斯:“……”
他縮了縮肩膀,一派無辜。
“因為我不是個韋恩,又算是因為GCPD的失誤出事兒的,”尤利西斯小聲說,“他們肯定會想辦法降低影響力啊……這種風頭布魯斯肯定也不願意出,關於傑森的報道都隻有哥譚小範圍在傳播。”
他在克拉克意味深長的眼神裡趕忙轉移話題:
“所以布魯斯想到了什麼?”
克拉克決定放過尤利西斯:
“他研究了你的棺材,還有你留存的DNA樣本,也找了你其他幾個身份的資料。”
尤利西斯一愣:
“等等!”
他問:
“布魯斯留了我的DNA樣本?!我是說,我在哥譚那時候的?”
克拉克:“啊,是的,他的習慣。”
尤利西斯:“……”
想起自己那天挖出來的棺材,尤利西斯聲音有點抖:
“……所以,他查到了什麼?”
“DNA樣本不見了,棺材裡也沒有遺留的DNA信息。他拿你以前的信息橫向進行了比對,和你咳,十歲的時候留在NYPD的樣本結果是一致的。”
克拉克說:
“你說過,你的死亡和新生那個係統插了手,但整體來看,它大概沒有那麼強的力量,隻能做些小的手腳。譬如有親緣關係的那個身份,梅麗莎·萊茵的親生兒子已經不在了。”
他說:
“尤利,你的每個身份,每階段的身體,都是你自己。”
尤利西斯猜到了。
他心裡有些沉甸甸的,但又有些微妙的釋然。
他想起那個狹窄潮濕的碗櫃,想起饑餓的痛苦,手指不太自在地勾了勾。
他望進克拉克的眸子:
“那真正的‘尤利西斯·萊茵’呢?”
克拉克:“……布魯斯找到了他的屍骨。”
他還解釋了兩句:
“你的真實檔案其實和那位尤利西斯不符,當時沒人深究,布蘭迪·萊茵又來回搬遷,家庭醫生都沒能好好對應。布魯斯處理過了,那個可憐的孩子已經被帶出來安葬。”
尤利西斯嘴巴張了張:
“布魯斯他……去驗證了?”布魯斯做這種事不是很正常嗎?
克拉克點頭:“他是講證據的人。”
哦對,證據。
布魯斯好喜歡證據哦。
尤利西斯呼吸一滯:“……所以說,布魯斯驗證了我的棺材,用我的DNA報告去驗了上一個身份……我知道我那口棺材在哪兒,也是空的,彼得給我看過……”
尤利西斯哽住了:
“克拉克,你認識的那個我埋在哪裡……你知道吧?”
克拉克當然知道。
因為尤利西斯的案子很清晰,按照規定,在當地火化下葬。克拉克他們去探望過,但是沒有已經下葬的屍骨帶走。
尤利西斯的聲音有點飄:
“你說,你現在帶我過去……會不會撞見布魯斯在挖我的墳?”
克拉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