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在尤利西斯身後緩緩合上,房間裡隻剩下沉默的尤利西斯。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陣,拳頭緊緊攥著,好一陣才慢慢鬆開,唇瓣微微開合,低聲呢喃。
“我不是……”
他自言自語:
“……我沒有……高尚。”
尤利西斯從來沒奢望過自己能夠救下所有人。
他沒有那個能力,也那麼崇高的想法。不然他也不會僅僅是安慰病人送他離開,而是應該想方設法勸斯特蘭奇醫生答應手術——就算他隻能為一個人提供微不足道的幫助……或許,但是,至少,對那個人來說,是救贖,對吧?
他知道。
他隻是有些難以接受在這種情形下無能為力的自己。
***
史蒂芬不需要專門抽出時間去觀察尤利西斯就有發現他的變化。
不得不說,他覺得自己之前改觀得有點早。
——尤利西斯·萊茵確實,有問題。
他對尤利西斯的第一印象很差,在這段時間的接觸中改了點想法,但現在那種糟糕的標簽又可以重新打在尤利西斯身上。
這家夥……實在太容易被影響了。
他看起來跟之前沒什麼兩樣,但他開始在查房的時候走神,在寫報告的時候發呆,吃著午飯都會把叉子送進湯碗裡。
史蒂芬冷眼旁觀,很想知道尤利西斯最後能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但他的觀察止於一場事故。
市內發生了一場嚴重的連環車禍,傷者被就近送到了他們這家收費相對高昂的私立醫院,最嚴重的那位直接被送進了手術室,而當時沒有肩負彆的手術還扛得起責任的,竟然隻有斯特蘭奇一個。
內線電話響起的時候,史蒂芬還在跟華盛頓那邊的一家醫院在通話,洽談下周會診的事,電話是正好來彙報的尤利西斯接的。黑發青年攥著話筒抬頭,看見的就是史蒂芬掛斷手機的那一幕。
外科醫生邁著穩健的步子,毫不猶豫地走向門口。他腳步微頓,皺眉,扭頭:
“愣著乾什麼?”
他說:
“還要我教你怎麼去做術前準備?沒時間給你浪費,你要是做不了就叫下一個。”
尤利西斯愣了半秒,很快反應過來。
他快步跟上史蒂芬,加速的足音在走廊裡發出拉長的回聲。
這台手術由史蒂芬主刀,尤利西斯還不夠格,隻是學習觀摩。他聽著監測與維生儀器發出的鳴響,看著血袋中的液體滴滴下落,看著專注的醫生忙碌的護士,看著無法改變的結局上演。
他看著史蒂芬打開水龍頭,衝洗手套外的血液,看著那些紅色被稀釋,流進下水道,再看向醫生額頭的薄汗與銳利的眉眼。
他被結束工作的醫生盯上了:“你之前認為我不會過來。”
尤利西斯下意識否認:“沒有。”
史蒂芬嗓音低沉,
隔著口罩顯得愈加強硬:“說實話。謊言欺騙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尤利西斯隻好低聲回答:“……是有一點懷疑。”
算偏見嗎?
因為病人是個沒什麼錢的貨車司機,尤利西斯接消息的時候真的懷疑過史蒂芬會推脫什麼“去不了”。
好在他沒有。
醫生果斷乾脆,毫不猶豫地趕往手術室,完成自己的工作。
史蒂芬說:“我是個醫生,萊茵。”
尤利西斯嗯了一聲。
史蒂芬微微側頭,看向還在處理後續的手術室,轉向尤利西斯:“跟著我。”
他們穿過通道,打開隔離門,看向一雙雙滿是期盼的眼。尤利西斯站在門內,門外是史蒂芬留給他的背影。
他聽見史蒂芬叫出病人名字:
“克勞斯·蘭頓的家屬在不在。”
“在的!我丈夫怎麼樣?他還好嗎?”
“我很抱歉,夫人,”醫生向她頷首,低語,“已經不在了。”
希望在女人眼中破碎,結成淚珠從眼眶中滾落,而後又化作嚎啕的哭喊。在這一刻,史蒂芬已經與這場生離死彆無關。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又重新回到門內,將哭嚎與悲痛隔在門外。
尤利西斯還在那裡站著,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一次麵對病人死亡的年輕人看上去竟然很平靜,隻是目光還落在小小的科室窗那,似乎想看清外麵的發展。
“我們是醫生,”史蒂芬對尤利西斯說,“也隻是醫生。”
尤利西斯收回視線,點頭:“我知道。”
他說得很坦然,隻是敘述而已:“我,我們能做的有限……我應該更加努力。”
這句話剛說完,尤利西斯喉結滾了滾,聲音一頓:
“你是在看不起我嗎,斯特蘭奇醫生?”
醫生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嘴角忽然抬了抬。
容易被影響……也很容易找到方向。這種家夥,不太好,但也沒那麼不好。
尤利西斯·萊茵能做到什麼樣子呢?
會記住現在這一刻的心情,會堅持自己從前的想法,會守住自己的信念,不再動搖,將這條路走到終點嗎?
誰知道呢。
“那就讓我看看你有什麼值得我高看一眼的,”他說,“叫我史蒂芬。”
尤利西斯眼皮快速眨動兩次,翹起嘴角,非常禮貌:
“好的,斯特蘭奇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