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趕緊找借口:“沒什麼,不是說你,我……我在網上和人吵架了,你知道我可以直接上網的。”
萊伊握拳:“要贏!”
係統歎氣:“你看,隻有你能聽到我說話,但是你說的話我們都能聽見。”
尤利西斯皺眉。
係統驀地神秘兮兮開口:“我有一個辦法。”
它提議:“如果——如果你允許的話,我有另外一種辦法,隻有我們之間可以聽見我們的談話。”
尤利西斯有點想拒絕,但係統的話實在太多了,它念來念去的,好幾次讓尤利西斯在萊伊麵前暴露。
倒也不是說不能告訴萊伊,但是……怎麼說呢……有點奇怪吧。何況萊伊現在身體不好,心情也不是很好,尤利西斯不想拿自己的事情再讓萊伊操心。
萊伊也隻是個孩子嘛。
在係統又一次吆喝起來的時候,尤利西斯答應了它。
他聽見係統的聲音從自己身體內部響起來:【你好啊,尤利西斯。】
它說:【請多指教。】
***
尤利西斯有點適應係統的存在了。
可能因為它達成了目的,它不再時時刻刻嘰嘰喳喳,有的時候甚至完全消失不見,神出鬼沒的,隻有它主動跟尤利西斯說話,尤利西斯找不到它。
但有時候它出現得很突然。
比如萊伊哼哼唧唧想要繼續跟尤利西斯睡在一起的時候。它會突然冒出來一句:【他這樣耽誤你看書了誒,尤利。】
尤利西斯:【萊伊更重要。】
係統就笑嘻嘻地問:【那萊伊跟亞當誰更重要啊?我保證不告訴亞當。】
尤利西斯:【……】
係統:【怎麼不說話呢?】
尤利西斯真不想理它:【都重要。】
係統笑嘻嘻的,也不說為什麼,就是笑。
不過尤利西斯的忘性也大,有時候也能跟係統好好聊天。
比如萊伊身體終於好轉,回到學校,而尤利西斯繼續開店的時候。他撐著下巴,後知後覺:
“亞當好長時間沒有來了……()”
係統:【因為他在忙。】
尤利西斯耳朵豎起來:【忙?你知道他在忙什麼?】
係統:【我知道啊,我不告訴你。】
尤利西斯:……□[(()”
雖然很失禮,但我真的真的不太喜歡這個係統誒。
不過說到亞當,尤利西斯還是有點好奇:【你和亞當是怎麼認識的?啊,這個可以說嗎?】
係統興致勃勃:【可以可以,我跟你說,我是來幫忙的,幫亞當的忙。】
尤利西斯不是很信。某種意義上他覺得亞當無所不能,根本不需要幫助,哪怕他自己都幫過亞當。
係統就笑嘻嘻地講:【是真的哦。我是個旅行者,我知道亞當有麻煩所以才來幫忙。】
尤利西斯:【旅行者?】
【嗯,我去過很多個世界,我喜歡去觀察,】它難得說上幾句實話,【很有趣,尤其是稍微幫上一點小忙,讓正確的劇目早點上演。】
尤利西斯:【那你到底幫亞當什麼了?】
係統回答:【人類要抹除亞當,我提醒了他。】
尤利西斯呆住了。
他想說點什麼,可他根本說不出來,不管哪個單詞都僵在舌根,讓他連思維都變得麻木。
他想說不可能,可他知道那是真的。他記憶力沒那麼差,他記得父親提過的,關於期待他能超越亞當,關於他們有了對付亞當的辦法。
他渾渾噩噩在那兒傻了半天,連呼吸都忘了。
直到係統又唉聲歎氣起來:【我有勸過亞當不要太過火,可惜他真的很生氣,而且……有些遷怒。】
() 尤利西斯拉回了自己的注意力。
係統到底和他們還是不同,尤利西斯看不到係統,但他一字一字,說得很認真:
“你不要亂講。”
他是發出聲音這樣說的:
“亞當是我們的英雄。”
係統:【哦?是嗎?你保證嗎?你真相信嗎?】
尤利西斯:“我不想和你說話了,再見。”
係統消失了,留下尤利西斯一個人在那兒生悶氣。他不知道該怎麼排解,隻好完成之前自己的打算,去學習。
他是從亞當那兒學來的這一手,在海量數據中提取他需要的數據,而他青出於藍,能將數據凝成一本貨真價實的書。
他選了一本養父子關係的書,是三百六十年前出版的,那時候連亞當都沒出生。
結果……尤利西斯越看越迷惑。他皺著眉,腦袋後仰,無聲感歎——人類真的好複雜啊。
***
回憶還在不斷上演。
尤利西斯的世界在緩步向前。
亞當不再來花店,倒是係統還是時不時出來說兩句話。它總是講些藏頭露尾的東西,說得尤利西斯眉頭緊皺,然後一點點學會忽視它。
萊伊也長大了。
他勉強從初級學校畢業,可他的身體也越來越差。
基因病是完全無法治愈的絕症,發病早晚,病情是否穩定都很看命。萊伊好像不是幸運的那個,已經不能靠藥物維持了,他很快虛弱下來,經常昏睡,好像隻有靠睡眠才能補充一點能量。
萊伊不得不去療養院休養,而為了其他同樣嚴重的病人,不能陪護,隻有萊伊自己去。
萊伊比尤利西斯要樂觀。
他回老房子取資料的時候,還發現了被尤利西斯藏在廢棄線路裡的沙漏。
纖瘦的少年把沙漏送給了尤利西斯。
“以前爸爸跟我說,等沙漏填滿,他就陪我玩兒,所以我總帶著它,希望它可以滿。”
怎麼可能呢?
沙漏更像是計時工具,它的容量是固定的,顛來倒去,周而複始,根本填不滿。但三四歲的萊伊信了,他一直在等可以陪他玩的爸爸,卻永遠都等不到。
但是,他等到了尤利西斯,所以他忘記了沙漏的存在。
萊伊晃了晃舊玩具,細沙發出簌簌聲響:“現在它是你的了。”
“我不是要你等我回來,”萊伊說,“我就是想說,沙子流完一遍,我就有在想你一次。”
萊伊抱住尤利西斯,蹭蹭他:
“不論怎麼樣,我會想你的,尤利。”
尤利西斯回抱他,輕吻他乾枯的發:
“我知道。我會想你的,萊伊。”
“難道不是應該‘我也會想你’?”萊伊嘟囔。
“可我不是因為你想我才想你。”尤利西斯回答。
他給萊伊裹上厚厚的圍巾和絨帽,看著他在看護機器人的陪伴下走進療養院的大門
,還回頭衝尤利西斯擺了擺手。
尤利西斯在療養院外站了好久,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他突然很想亞當,可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亞當了。
他回到自己的花店,難得用能力把自己變小,小得像是童話裡的花仙子,可以爬進一朵花裡,在花香的陪伴下睡著。
停業許久的花店終於重新開業。
尤利西斯輕輕撫摸花瓣,勉強露出笑來。
他還在認真生活。
他不是很在意時·事·政·治之類的,新聞都不去看,他更喜歡讀一些書,不管是科普、教育,還是故事。
但再怎麼不關注,尤利西斯也敏銳的發現了身邊的變化。
隔壁街的餐廳關了一家,一些附近晃的熟麵孔也不見了,他的花店更是安靜得不行,根本沒有客人。再然後,好些店麵都休業了一段時間。
尤利西斯的花店也隻好關上門,沒鎖,等這詭異的氣氛褪去。
好在他不是需要正常生活的人類,就算關門也不影響他生存,又或者跟難得清醒的萊茵聊聊天。
在隔壁咖啡廳重新開業的時候,老板娘過來敲了敲門,問有沒有花。
一向溫婉的女人這時候臉色蒼白,眉眼間都沒了生氣。
尤利西斯遞出花時,忍不住關心她兩句,而她隻是諷刺地笑了幾聲。
“萊茵,他瘋了,”女人說,“他瘋了。”
她好像真的很需要傾訴,於是扯住尤利西斯的手,放在自己恢複平坦的小腹,低聲笑:
“他說我的孩子會繼承犯罪基因,為了人類更好的發展,最好將風險扼殺在最初,他……沒必要出生。”
有淚水順著腮邊滾落。
她說:“……我本來還想給孩子取名叫亞當。”
尤利西斯送走她,終於不得不正視他所忽略的一切。
原來已經沒有什麼首領了。
現在有且唯一的最高領袖是亞當,隻是亞當。
原來也沒什麼領主了。
世界被重新劃分,領主由亞伯們擔任,說白了……也是亞當。
亞當發布了一係列指令,關於“規則”。
禁止違法犯罪。
禁止欺瞞背叛。
禁止矛盾衝突。
同時,正在對人類進行基因篩選,並指導人生。
天生罪惡的基因不必延續。
殘缺病弱的基因不必延續。
請遵守一切規定,包括但不限於為人友善,彼此尊敬,踐行承諾;又或者上下班時間,上下課時間,答應下的一切允諾。
如果違背的話……尤利西斯看到了網絡上的視頻。
兩個原本爭吵得急赤白臉後來乾脆動起手的人在拳頭砸出的瞬間僵住,再然後,他們臉上露出了如出一轍的虛假笑容,一同後退,鞠躬,道歉,並一同完美地達成了協議。
這個視頻的點擊量很大,但是一句評論都沒有。
尤利西斯翻了翻前麵的,好像不久之前還有人會說些什麼,可哪怕是調侃的評論,最終也會被點出來,再改成道歉。
尤利西斯說不出話。
他想起那個幾乎全部人類都完成植入的芯片,想起身份卡上那個“合格”的印章。
他茫然地在數據世界遊走,看到了亞當的演講。
鏡頭中的男人依舊是令人矚目的金發藍眼。可從前溫和包容的笑已經變得冷酷。
那雙眼睛轉了轉,與尤利西斯對視。
亞當說:
“這是為了人類更好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