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殿門口的事自然瞞不過殿主人。
可能隻要是人都逃脫不了慣性思維。
趙高心思縝密,擅於察言觀色,揣摩上意,平日裡秦王政用起來感覺得心應手,很滿意。
但前一刻某個小女子剛對他進行了一番從頭到腳、從內而外的……關心?
秦王政的心裡還在想:不說不知道,原來寡人身上有這麼多的病症。
在這種時候,一聽聞夏稚唯要幫趙高緩解疼痛但被皮笑肉不笑得拒絕,他便隻覺得小女子的舉動是好意熱心。
另一個人就……
秦王政不免覺得趙高膽怯、虛偽,並生出一絲疑慮:
趙高對他親封的女醫官不滿,這是否是一種對他的隱藏不滿?
況且,對一個與他無冤無仇的稚齡女子都如此態度不好,此人實在是心性不佳。
但秦王政轉念又想,反正趙高隻是他身邊用慣了的一個宦官,既不是唯一的侍者,也不是朝官,倒不必做到麵麵俱到。
大不了就把他調去繼續教導胡亥,也省得那小子成天上躥下跳。
〈119〉
稚唯還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的一次使壞,間接讓兩個大壞蛋的關係變得更緊密了。
她在跟新侍女辛夷確認太醫官署暫時沒她什麼活後,便徑直去將作少府找章邯。
不得不說,當秦王政想要貼心起來的時候,那確實是很難令人拒絕。
例如,稚唯在經過與辛夷的短暫聊天後,就立馬得到結論:這是個身懷武藝、懂點草藥、精通廚藝,還對她過往製出的各種吃食、造物非常清楚的宮廷精英。
身懷武藝——可以保護她。
懂點草藥——可以給她打下手,不必費時間現教。
精通廚藝——作為宮廷醫免不了要值夜班,她是醫官,太醫官署會分給她單獨的住所,辛夷能保證即使稚唯住在宮中也能滿足她的口腹之欲。
對她熟悉——能跟上她的思路,不會當她一想乾點什麼的時候,就隻會阻止勸說。
宮廷精英——熟知宮中各級人物及不同勢力,能避免她因為不認識人而失禮,或是一招不慎陷入彆人的算計中而不自知。
稚唯心想,遇到這樣處處合乎她心意的侍女,總不能是因為她撞大運吧?
辛夷隻可能是被人嚴格精挑細選出來的。
而她“領到”侍女的地方就在秦王政的殿門口,不是他吩咐的,還能是趙高那廝自作主張嗎?
秦王政的貼心之處又例如,造紙一事和與她對接製作醫療所需用物一事,都是由章邯來負責。
可章邯本是將作少府的官吏,少府的活不在他的職責範圍之內。
稚唯不是自作多情,但章邯被這樣任職,很大的可能是因為他們倆比較熟悉、好說話。
靠著這些七想八想,稚唯邁著小短腿終於走完了到少府的路程——宮裡實在是太大了!
身
著官服的青年主動迎上來講了講造紙的進程,歎道:“現在的難點是,這個季節的桑枝不太合適。”
稚唯本就打著“不能讓紙張在統一以前過快出現、流行”的心思,將桑皮紙現於人前的時間都是經過挑選的,自然對章邯所說的困難早就有所預料。
她隻道:“紙還可以再改良,原理是一樣的,材料不是非得用桑皮。”
章邯點頭道:“已經在試了。”
稚唯隨著他在工作區轉了一圈,發現,哪怕她什麼也不說,這些工藝成熟、善於觀察的匠人們自有章法。
目前他們正在嘗試的材料主要是竹子、苧麻和構樹皮。
前兩者是製作竹簡常用的,也是工匠們熟悉的材料;而構樹與桑樹同屬桑科,外形看起來像,那種纖維的質地也接近。
這些確實都是能造紙的原料,構皮紙做好了甚至能實現千年不腐。
稚唯覺得沒什麼可指點的,說到底她隻是懂得皮毛而已。不講條條框框,說不定匠人們舉一反三能做得更好。
她轉而提及自己要製作一些東西,已經領到王令的章邯會意,著人去找工匠前來。
在等待的時間裡,兩人隨意聊著聊著,說到了火炕。
夏子推對自家猶女的事從來不會敷衍,在從稚唯這裡得知火炕的作用後,他直接將都城內手藝最精湛的老泥瓦匠請來夏家鑽研、試驗,終於趕在下雪之前將火炕建造成功。
夏家三口人本以為猶女/女孫口中所謂的“火炕暖和”大概就是跟穿羽絨服一般暖和,等真實體驗過火炕的“威力”,才知道竟是他們想象力不夠。
有一種冷,叫做長輩覺得你冷。
夏媼生怕女孫會在夜間受風被凍,恨不得從晚到早給她燒著火炕,隨時讓女孫保持溫暖。
可夏家幾口人雖然不住在同一屋,但炕道卻是相通的,隻要一在庖廚點起爐灶,那麼所有人的炕鋪都會熱起來。
於是,當外麵的寒風刮得人臉生疼時,屋裡如夏家父子這般體格健壯的,晚上睡覺卻熱得隻能穿單衣,沒幾天竟然都上火了。
稚唯哭笑不得,趕緊抓藥熬湯給大父叔父,然後提醒大母,火炕外圍現有的磚土不夠耐火,為了安全起見最好彆燒這麼熱,況且一冷一熱更容易受寒,夏媼這才有所克製。
砌火炕最好要根據房屋結構來確定位置,大範圍動工動土之際,稚唯和家人的床架子都沒地方放,顧不上考慮天暖之後還睡不睡床,隻能先統統都挪到糧倉中。
這些都不是小動靜,瞞不過左鄰右舍,稚唯又不打算保密,沒兩天,這好東西的存在就傳遍了鄉裡。
老泥瓦匠受到了鄉民們熱情的追捧,短暫的飄飄然過後,進而陷入到甜蜜的煩惱之中。
原因無他,火炕的真實建造雖是他完成的,但初始圖紙和想法可不是出自他的首創啊!
凡是手藝人都重視傳承,必定知道家傳技藝被人剽竊是件多麼糟心的事。
老泥瓦匠一把年紀了,
不打算臨死前砸自己名聲,所以,哪怕麵臨財源滾滾一大筆財富,仍是咬著牙拒絕給彆家盤火炕。
稚唯壓根沒注意這些細節,畢竟在她心裡,火炕又不是她發明的。
恰好那時候,夏家幾口人正忙著為醫館坐診、開食肆之事做最終的準備,成日早出晚歸待在集市商鋪裡,家裡的鵝、羊都得自己找食吃。
鄰居若是早上晚起一會兒都看不著他們的身影,哪怕碰到了,見他們如此匆忙,也不好意思開口說。
直到韓信從學室歸家,聽鄉裡人談及“夜裡發熱的寢具”,回去向韓母問清“那是何物”後,主動上門請求給體弱的阿母建造火炕,稚唯這才懵然得知前因後果。
都道是禍福相依。
這一番小波折,陰差陽錯完成了一次火炕的預熱。
等稚唯擺明態度後,前頭沒掙上錢的老泥瓦匠現在數錢都數不過來了——總有不差錢的富家想趕緊在落雪前享用上“溫暖的寢具”,為此不惜幾倍得加價。
但另一方麵,想盤火炕的人太多,就算老泥瓦匠不吃不喝帶著兒子、徒弟一天十二時辰得乾,也掙不完這些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