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唯順手又塞給二獫一塊米糕,對韓信未完的話表示聽懂了。
分酒肉的地方鬨哄哄的,不適合帶著孩子去,信少年就被委托重任——看孩子。
“心真大啊。”稚唯忍不住出聲感歎道。
前段時間鹹陽鬨出了人販子的事,各家各戶都把孩子看得很緊,章三老家對二獫當然是重視的,尤其是二獫傷寒剛好,需要多注意身體,但此時二獫的家人能把孩子交給韓信看顧,隻能是因為超級信任同裡人,才能乾出這種事。
另外……
“信阿兄跟鄉民們相處得不錯。”稚唯對此很難不驚訝。
韓信聞言低頭看了眼一手拉著他,一手捧著米糕正在小口吃著的小兒,神色有些微的茫然和無所適從,他遲疑道:“好像、是的吧。”
稚唯撲哧笑出聲來:“自信一點嘛,信阿兄。”
她倒是在短時間們回過味來了。
韓信對兵法武藝的喜愛,性格上的倔強執著,說不定很合老秦人的眼緣,即便韓信在某些方麵青澀笨拙,不善言辭,但正因為他是少年人,反而能得到更大的寬容。
如果還有彆的理由……那便是因為韓家是孤兒寡母吧。
這可能是韓家母子的傷痛點,但在鄉民們眼裡卻代表著這戶人家沒有威懾力。
稚唯心思通明,沒讓韓
信繼續思考下去,不動聲色轉移話題問:“信阿兄,你和韓阿母晚上要不要一起過來吃飯?林阿兄和商隊,以及章家他們都在。”
嗯?這麼多人??_[(”少年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雖然現在已經不會再餓肚子,但早年的經曆讓韓信對乾飯沒有抵抗力,而且他現在已經有能力帶著口糧(劃去)禮物上門拜訪他人了。
韓信一想夏家熱熱鬨鬨,他和阿母兩人在家孤孤零零……阿母會不會覺得寂寞?
“好。”他沒想太多,點頭答應下來,過了幾息,忽然又像想起什麼似的,趕忙補充道,“阿母這幾天做了熏肉,可以一起吃。”
稚唯心道韓母教子成效顯著,她沒有拒絕,隻笑道:“少帶點。”
如今各家都不寬裕,上門做客若是會超過飯點,那一方自帶口糧,一方留飯是約定俗成的習慣,她要是特立獨行,恐怕以後就沒人好意思上她家了。
她給韓母開的工資不低,接受一點熏肉並不會讓韓家傷筋動骨,沒必要婉拒。
但稚唯怕韓母太實誠,眼珠一轉,對韓信囑咐道:“今晚吃飯是其次,還有正事要說,你們可彆帶太多東西。雖說祭祀之日大秦會放開限製,但聚眾餐飲到底是被秦律製止的,我們得低調點。”
“啊?”
韓信沒有係統學過秦律,平時隻聽章鄖等人在閒聊時無意說起一些,但很多律法條目連老秦人自己都隻一知半解,章鄖他們怎麼能教會韓信?
此時少年就被稚唯說得一愣一愣的,在小女子格外認真的注視下,他鄭重應道:“好,都聽你的。”
〈79〉
新年夜的晚上,夏家飄香四裡。
夏翁特意打造的三張大圓桌上,擺放著一圈美食。
有炸芋頭片、炸山藥片、炸小酥魚等炸貨;有清炒山藥、炒豆芽等素菜;有枸杞參雞湯、粉絲老鴨湯、紅燒肉(沒上糖色版本)、藤椒魚湯等葷菜;還有麵餅、麵條、韭菜雞蛋水餃等主食。
兩張副桌坐著商隊眾人;主桌上,圍圈坐著夏家三口人、韓林、章家四口人、韓家兩口人。
菜□□人,然而人們,在沉默著,沉默振聾發聵。
稚唯微笑著,在桌下戳戳自家大父。
夏翁清咳兩聲,舉起酒杯招呼著:“來來來,要不咱先喝一個!”
“……”無人應和。
夏翁默默放下杯盞。
稚唯笑容都快維持不住了,趕緊用胳膊肘碰碰自家大母。
夏媼清咳兩聲,舉箸招呼著:“來來來,都彆看了,快吃啊!”
“……”無人應和。
夏媼默默放下筷子。
稚唯閉閉眼,抬手捂住臉,使勁揉了揉笑得發酸的腮幫子,再放下手時,神色自若地撐著桌子起身,叫著大父大母離席,道:“還有一道菜,應該快好了,我們去看看。”
“啊對對對。”
夏翁夏媼附和著,離開的速度比女孫還要快。
稚唯:“……”
算了,還是給這群宕機的人們一些開機時間吧。
夏家三口人躲去廚房後。
飯桌上,章鄖茫然問身旁阿父:“阿唯不是說,要跟我們商量什麼暖冬計劃嗎?”
章老丈“啊”了一聲,僵著臉問身旁良人:“阿唯不是說要跟我們商量什麼暖冬計劃嗎?”
被父子發問的章媼正在頭腦風暴,撫著額頭恍惚道:“我已經老到記不清事了嗎?昨日阿唯有沒有說要請我們吃、吃飯來著?”
許多日不歸家,什麼也不知道,隻是被家人捎帶著來夏家的章邯挑眉,仔細打量著圓形案幾上的菜,若有所思道:“看來夏家阿妹又開發了新食譜。”
章鄖聞著香味本來都快繃不住了,聽到這話,欲蓋彌彰似的譴責道:“阿兄怎麼光想著吃食!”
章邯給了阿弟一個眼風,成功讓其縮起脖子,他冷嗬道:“你覺得做出新吃食很簡單嗎?”
他雖然待在將作少府,但因為一些職務交叉的緣故,沒少往少府跑。
月前秦王政剛剛歸來鹹陽,就因某些事大發雷霆,一口氣免了好多人的官職,下廷獄者不乏九卿。
聽聞似乎與鹹陽守衛有關……
眼看著波及範圍越來越廣,是長公子扶蘇先在廷議上力陳要害,主張在統一大業前,嚴抓首惡,寬恕被利用而不自知的一些人,而後這對父子又不知道私下聊了什麼,這才讓王上勉強平息怒火。
結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後宮美人誕下死嬰,偏偏美人正好是趙國王族旁支,與在鹹陽鬨事的趙國舊貴族有些淵源。
隻能說事情太巧,容不得人不想多。
據說趙美人哭得死去活來,欲自戕以證清白,被楚夫人攔了下來,庇佑在自己的荷華宮中。
得,這拐著彎又牽扯上正負責追蹤調查趙國舊貴族的長公子。
章邯並不清楚具體詳情,鹹陽宮守衛森嚴,若非前朝後宮同時生亂,他也不能聽到一絲半點的風聲。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秦王政肯定食欲不佳、特彆不佳。
否則少府湯官等人不會圍著灶台愁眉苦臉。
少府令已經急得在跟同僚們通氣,暗中尋找新食譜,說不拘泥於身份,隻要是有他們都收。
章邯歸家前,他那位將一生奉獻給秦國的將作少府令上司還特意囑咐他,讓他到夏稚唯這裡多“轉轉”——做出驅蟲丸及刀削麵等吃食的夏女醫住在建章鄉新安裡,這在三公九卿之間不是什麼秘密。
章邯將此事記在了心裡,卻是想著,若是夏家阿妹真有新食譜,即便他不能透露王上的事,那也不會私自偷學。
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開始行動呢,這歸家第一天……
章邯與自己跟前的粉絲老鴨湯麵麵相覷,陷入了無言中。
另一邊,韓母溫溫柔柔問著兒子:“信,你是不是有意誆騙阿母?”
韓信要冤死了,他低聲反複辯解道:“阿母,夏家
阿妹真是那麼說的,她說有正事要跟大家相談,不宜高調聚餐。”
韓母抬手,拍拍兒子的肩膀,語氣溫和道:我信你,也信阿唯。?_[(”
韓信剛鬆了口氣。
韓母柔聲細語道:“可阿唯心善,她定是不想讓我們破費才避重就輕,我兒,你怎麼連這都聽不出來?”
韓信:“……”
他阿母是在罵他笨嗎?是嗎?一定是吧。
韓信自閉。
韓林大概是全場最淡定的客人,畢竟夏家所用很多食材還是他的商隊跑去買來的。
……他隻是沒想到,那麼多食材,竟是做成了一餐。
韓林正滿心無奈著,商隊年紀最小的成員貓著腰碎步湊過來,糾結萬分征詢他的意見:“林阿兄,咱是吃還是不吃啊?”
韓林看出他和其他成員的忐忑,明白他們在擔心什麼。
往日就算夏子推犒勞商隊,都不會費心準備這麼多菜色——當然,也沒人會做——頂多就是準備大量的米麵讓一群青壯敞開肚皮吃飽,連酒水都不要肖想。
現在主家提供一桌他們從未見過的美食,商隊成員很難不去忐忑這是不是最後的散夥飯。
“為什麼不吃?”韓林深知成員們的品性,沒有寬慰他們,而是直接道,“你們不吃,夏翁三口人吃不掉,難不成……倒了?”
商隊成員當即雙眼一瞪。
哈?倒了?!
那是什麼敗家行為啊!
韓林一語驚醒四座,眾人隻能按耐下不好意思。
若是雞鴨沒殺、菜沒下鍋之前還能阻攔,現在夏季都已經做好了,他們不吃那不就浪費了!
等稚唯和大父大母端著涮火鍋的鍋具、食材回來,很欣慰發現大家想通了。
“那咱們開吃?”稚唯笑盈盈道。
小鍋爐內的柴薪燒得正旺,等夏翁把鍋具往上一放,大骨湯的鍋底沒一會就重新翻滾開來,噴香撲鼻,惹得眾人齊咽口水。
夏媼端著盆,將方才撈出來的羊骨筒、雞鴨架、魚骨平分給在座的少年青年們:“這是用來熬湯的,上麵肉不多,也沒怎麼有味了,你們再啃啃。”
章鄖抓著骨筒,忙不迭地點頭:“好香!”
稚唯正在涮羊肉,隨口對他道:“等下把骨頭敲碎了,吸裡麵骨髓,那更香。”
絲毫沒注意其他人微微一滯的狀態。
商隊最小的成員也得了根骨頭,他最近正癡迷於學習,最愛聽有學識的人說話,眼下聽到主家阿妹的意思,下意識總結道:“要敲骨吸髓嗎?”
“?”稚唯嗆咳一聲,“……”
她想說不能這麼總結,又反應過來,現在普通黔首買肉、分肉,都認為越肥的肉越好,很少要骨頭,隻有貧寒之家會要,但他們不會廢那麼多柴薪去熬湯。
章鄖等人恐怕沒這麼吃過,也就沒有誕生“敲骨吸髓”的衍生意思。
稚唯頓了一下,自然地接下去道:“骨頭
熬湯對身體好,尤其是老者、小兒和體質弱者,能更好得抵抗疾病。”
韓信剛要咬斷骨頭,聞言停下動作,忽而聯想到二獫,那個不怕他冷臉、會拉著他手的小兒。
……算了,這個他都吃過了,總不能給人家剩骨頭。
明日提醒一下二獫家的人吧。
少年繼續“嘎吱”咬著骨筒,漫無目的地想著心事。
當夜的晚餐從涮羊肉開始,一桌子菜被掃蕩一空,連鍋底都沒剩下,或者說,因為羊肉和蔬菜種類不夠多,涮火鍋吃到最後主要還是在喝湯。
但人人左手一碗骨湯外,右手還有一杯綠豆湯。
小女醫捧著杯盞,慢條斯理勸說道:“哎呀,天氣乾燥,羊肉吃多了容易上火。來,大家共飲!”
於是敬酒的酒水成功替換成了綠豆湯。
趁著其他人互相祝福,章邯找到稚唯詢問他感興趣的新食材。
“晶瑩剔透、長條形狀、入口滑軟……邯阿兄是說粉絲吧?”稚唯指指他杯中的綠豆,“就是這個做的哦。”
章邯看看那又圓又小的菽,再回想那一點沒被吃剩下的、像長條湯餅似的……粉絲,忍不住驚訝稱奇。
而稚唯:“。”
長條湯餅?是說麵條吧。
但她做的粉絲像、像麵條???
就算她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模具,的確把粉絲做得粗了一點點……也不至於這麼形容吧!
“噗!”係統憋不住爆笑出聲,“可阿唯你那是億點點啊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