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前的最後一刻,楚孑還在看書。
【我們都滅亡了,各自孤獨的滅亡了。】
出自《到燈塔去》。
或許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楚孑這兩天翻來覆去地看這句話。
“VVIP病房的那位要走了啊。”
“多好的青年啊,真是可惜。”
“聽說小的時候學習很上進,十歲就進了頂級大學的少年班,要不是這病,得對國家做多少貢獻啊,唉。”
“他家裡也有錢,能住在咱們這兒的,家裡都差不了!”
“是嗎?可從沒見過他家人來啊。”
“你們不知道嗎?他養父可是楚……”
楚孑聽著門外護士們的討論,無聲地笑了笑。
當然,是在腦海裡。
近端型漸凍症患者臨死的悲哀,就是想衝死神露出一個笑臉都做不到。
“孩子啊,這輩子你受苦了,來世彆投胎進這個楚家了。”一直陪伴他的社工含著淚說道。
臨死了,陪著他的也隻有這一位社工,楚家人一個都沒來。
也是,他一個身子都動不了的人,對楚家完全沒有任何價值。
畢竟他二十年前被楚家領養來,純粹是為了傳宗接代。
他從小就沒給楚家添麻煩,甚至因為學習成績好,給他們添了不少光。
直到他被確診這個病,楚家人為了不落人口舌、為了混個好名聲、為了不影響家族企業那脆弱的股價,就把他扔進了最頂級的療養院,一待就是十二年。
外人都說楚家好心腸,唯有社工知道,他們是怎麼折磨楚孑的。
除了基礎的生命維持之外,楚家並沒允許療養院對他進行任何治療,甚至都不許醫生和護士隨時進入查看。
而每到需要一些正麵新聞的時候,他們才會來醫院留下兩張淚眼婆娑的照片。
楚孑在楚家人眼裡,也不過就是個可以隨意擺弄的人形道具罷了。
一個無法行動的道具,就在這張床上,無力地對抗著時間。
十二年,四千天,十萬個小時,四億秒。
社工看著楚孑年輕脆弱的身體上爬滿了磕碰的傷痕,看到他因為肌肉萎縮而變形扭曲的手指,還有那反複發作的甲溝炎和濕疹,心痛不已。
這些普通人最微小的病痛,對於漸凍症患者來說就是莫大的折磨,宛如淩遲酷刑,疼痛以微秒為單位累積,連綿不絕,至死方休。
心跳、呼吸衰竭。
這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楚孑用代替手指運動的動眼追蹤係統最後做了兩件事。
一件事是點擊“發送”。
楚家這麼多年來偷稅漏稅、龐氏騙局、行賄串標等等罪行的證據,都已經發給了記者。
楚家一定想不到,隻剩眼球能動的楚孑,是怎麼利用動眼追蹤的設備,在網上從最基礎的計算機技術和金融學起,然後搜集證據,
留下這致命一擊的。
就連社工也難以想象,楚孑為此到底付出了多少。
這平板電腦算不得高級,用眼神鎖定一個字符,再識彆出來少說也要幾秒鐘時間,還會經常出錯。
而這竟成了楚孑最趁手的武器。
唯一的武器。
楚孑總在平板電腦前瘋狂的,以便讓自己忽略周身的疼痛。
詩歌、、學術期刊、論文……
有什麼看什麼。
幸好,上天在奪走了他行動能力的同時,給了他一項更加誇張的天賦。
楚孑過目不忘,哪怕隻是匆匆掃過的信息,也會如同烙印般刻在腦子裡。
記得太多了,自然就想實踐一下。
所以,在臨終時送楚家這份大禮,除了報複這種庸俗的理由之外,楚孑想得其實很簡單
——這是他唯一學以致用的機會罷了。
【我們都滅亡了,各自孤獨的滅亡了。】
楚孑又想到這句話,可他雖然要滅亡了,卻並不孤獨。
腦海中充盈著知識的感覺,就像是在布滿陽光的午後,和好友們在花園聚會一般愜意。
咽氣前,楚孑做的另一件事,是用最後的力氣給陪了他近十年的社工留下了兩個符號。
遺言什麼的,太不酷了。
楚孑終於閉上了眼睛。
走了,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來世能跑能跳能撓癢癢,多好。
:)
社工看著屏幕上楚孑留下的笑臉,愣了很久。
*
“握草,他還真來參加藝考了。”
“煩死了,就是他的粉絲堵的整個學校都進出不通,害我差點遲到。”
“真是禍害,飯圈糟粕能不能滾出校園啊?”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孑聽到了紛雜的議論聲,五感匆忙歸位。
他感受到了細碎的光線從眼縫灌入瞳孔,喘息片刻,謹慎地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是廣闊的藍天和一片殷紅。
紅旗在刺骨寒風中迎風招展,上麵還有五顆金黃色的星星。
是國旗。
楚孑之前在療養院,最快樂的時光就是每周一。
療養院旁邊是個中學,每周一都升旗,他能從窗戶的反光中看到飛舞的紅色。
一起和同學們看著國旗升起,是他和同齡人唯一一樣的時刻。
而今天,他卻是在仰望國旗。
一個他期待已久的角度,證明他是在腳踏實地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