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全場陷入寂靜。
彈幕也瞬間空屏了。
楚孑卻又開口。
“如果純粹從個人的角度來講,有人會說,葬禮的本質,是對一個人的蓋棺定論。”
“如果從家族的角度來說,葬禮是家族對社會交待人員死亡的信息。”
“我們的課本上說,葬禮是社會化死亡的體現,是一個通告,更是一種讓人們懷念死者的儀式。”
“但這些話,在我身上都不適用。”
“我並不來自於一個大家族,我死後也不會有足夠多的家庭成員有必要向社會交待我的死亡結果。”
“那麼我為什麼需要葬禮呢?”
“我也不是什麼有神論者,我並不完全相信靈魂這件事,所以我也不認為通過葬禮我的靈魂能轉生。”
“所以,我不需要葬禮,這就是我最初看到這個題目的回答。”
全場震驚了。
意思就是,楚孑根本不想做這個選題嗎?
這也太刻意了,是在擺爛吧?
但楚孑微微一笑,又繼續說道。
“雖然我本身是這麼想的,但我又看到了一本書,裡麵有一段話,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下。”
“這來自於庫爾特·馮內古特”的《貓的搖籃》其中一位角色的臨終禱告:
“上帝創造了一些泥人,一些泥人就被創造了出來……上帝說:‘看我創造的一切,高山、大海、天空、星辰’,於是我坐了起來,我就是那種坐起來環顧四周的泥人……我覺得自己十分渺小,一想到還有很多泥人未能坐起來環顧四周,我便感到自己還有一點重要,我已經得到了這麼多,而大多數泥人卻一無所獲。”
“泥人有多少值得回憶的事啊我曾和多少有趣的坐起來的泥人見過麵啊,我愛我看見過的一切。”
楚孑念完,整理了片刻心情,才又繼續道。
“雖然我不信仰上帝,但我覺得人生大概就是如此,我就是坐起來看世界的泥人,我死了,無非就是躺下了而已,如果有人問我死後的感覺是什麼樣,我會回答,就和出生之前的感受是一樣的。”
“雖然,死亡這件事本身對我來說沒有那麼可怕,但我想,如果我看到我身邊彆的泥人躺下,我會難過。”
“所以,我舉辦葬禮的意義大抵也就在於此,就是能讓看到過我的泥人,也就是我的朋友們和我的後代,去接受我死亡的這件事。”
“但無論怎麼說,死亡都是一個悲傷的話題,在我死後再去接受這一切實在是太難了。”
“所以我希望,在我活著的時候,在我垂垂老矣、風燭殘年的時候,就開始和我的朋友們對話。”
“我會和學物理的摯友談論物理、學航天的摯友談論航天器、我會和喜歡追星的朋友聊他們喜歡的明星、和見過一麵的學生聊聊他們的生活.......”
“我們會充分享受這最後一次對話,我們隻談春花
秋月、世界變化,不談死亡這種如此沉重無聊的話題,當然,和殯葬學教授的談話除外……”
“我會把每一次,和每一個認識的人共處的時間,都當做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麵,去聊天,去儘情的享受還有彼此存在的時刻。”
“我會竭儘全力的去幫助我認識的每一個人,很多人都會說,這樣很不酷,現在流行做惡人,但我捫心自問,我想做一個光明磊落的好人,我想幫助每一個人,過上更好的生活,這是我一生的追求。”
“如果可能的話,我會把和每一個熟人的‘最後一次’對話都錄製下來,在我死後,寄給他們。”
“為什麼說我的葬禮要用一生的時間去實現呢?因為我的葬禮會分散在每一位摯友家中舉行,隻要他們能想得起來,重新看一遍我們的最後對話就好了。”
“這時候,我的親朋摯友們就會知道,我已經把最好的自己留給他們了。”
“他們會為我悲傷哭泣嗎?也許會吧,但他們更會知道,我用儘了努力去了解他們的專業,他們的生活,他們的話題......我對摯友們最後的愛和眷戀,也留在了他們的最愛的話題之中。”
“這也就是我對這個世界留下的全部痕跡了。”
“我不奢求大家一直都能記得我,我隻求他們之後,每次說道自己感興趣的事,每次覺得生活很幸福的時候,都能有個模糊的印象——啊,我曾經和一位好朋友聊過這些事,他是一個不錯的人,那次談話非常愉快。”
“我不需要熱烈的儀式,我隻需要熱烈的生活。僅此而已。”
“我的分享到此結束,謝謝各位。”
楚孑說完,深鞠了一躬。
半晌,整間教室都沒有聲音。
落針可聞。
然後。
魏教授站了起來,輕輕拍動雙手。
很快,全班都鼓起了掌。
彈幕也瞬間變得熱烈起來。
“樸實無華,但真的淚目了。”
“是啊,我們葬禮的意義是什麼,不就是為了能讓親朋好友接受我們的離開嗎?”
“說到我心裡去了!”
“之前那些人的分享都太浮誇了,還是這種簡簡單單的形式更讓我有共鳴。”
“真的很難想象,楚孑才不到二十歲,怎麼會有這些感悟。”
“我真的覺得他很孤獨,有些心疼了……”
黎瑭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自己也的確被打動了不少。
“很感謝大家的分享,讓我幾乎看到了一代人對待死亡的態度。”在一片唏噓聲中,魏教授也上了台。
或許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共鳴,新時代的這代人早就不再過大家族式的生活,因此隆重的葬禮反而像是一場作秀,小而溫馨才是常態。
魏教授又望向台下的學生們,眼神非常溫和,“起初,聽到你們的分享,我還有些擔心你們會是浮躁的一代人。”
“葬禮的形式當然可以創新、可以
標新立異,但那並不是目的。”
“我能理解你們這代人並不想在自己的葬禮上讓賓客去釋放這樣的情緒,但我並不能讚同徹底消解賓客的這部分情緒。”
“尤其是用一些很浮誇的形式去試圖讓賓客轉移注意力,這是我更加不讚成的。”
“因為,死亡是會帶來悲傷與淚水的。”
“人類接受同伴的死亡,是需要這個過程的,這才是我們進化出同理心和共情能力的意義。”
“我看到有幾個同學可能太關注於好玩,而忘了這些人類最基本的反應了。”
“而楚孑同學同樣是在葬禮這件事上創新,隻不過他的創新點在於,把我們傳統意義上隻進行幾小時或者幾天的葬禮分散化,用一個最近比較流行的詞,就是碎片化的葬禮。”
“而且,這樣的葬禮不僅僅是創新的,也是頗有意義的,楚孑同學是從他個人的角度出發,他的葬禮不再是家族式的宣告,而是對親朋好友的寬慰,突出了個人和時代特色,我覺得很好。”
“當然,他也有討巧的地方,我說過希望在你們的葬禮上看到組內同伴的影子,沒想到楚孑竟然直接把同伴當做了葬禮的一個重要元素,將一整個葬禮儀式變成了分散於每個同伴生命當中的微葬禮,很聰明啊。”
“大家的葬禮都很好,但從我個人角度,我最喜歡楚孑的。”
“歸根結底,葬禮的形式可以各種各樣,但不應該有人因為你的葬禮而記得你,喜歡你;應該是讓那些本來就記得你,喜歡你的人,能通過你的葬禮,接受你的離開。”
“所以我和艾院長的打分也會依據此原則打分,”魏教授又看了一眼大屏幕,總結道,“我們看到目前觀眾投票最多的是楚孑同學的葬禮形式,其次是張勳同學,那麼我們也會依照這種排序,從50分、45分這樣遞減給分。”
刺蝟頭的大名正是張勳。
剛剛他還有點沉浸在楚孑的講述當中,但聽到自己的人氣排名屈居第二,瞬間不忿大喊:“楚孑肯定作弊了!”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刺蝟頭站了起來,其實心裡很沒底。
他隻是想不通,明明自己拿走了楚孑之前做的葬禮方案ppt,怎麼對方還能這麼流暢的講出來一大堆?
而且講的還很好!
這根本不合理!
所以,刺蝟頭下意識覺得楚孑作弊了。
魏教授隻是微微“哦?”了一聲,笑眯眯問道:“那你說說,楚孑怎麼作弊了?”
“這個……這個葬禮形式我在一本書裡看到過,楚孑根本不是原創!”刺蝟頭急了,“但是我忘了在哪看到了……”
“我沒看到過和楚孑的葬禮形式相近的內容,”魏教授歎了口氣,“本來我也不想當眾說的,但張同學,你的葬禮形式,是不是創意來源於《星河深處》那本科幻呀?”
刺蝟頭愣了。
這他之前從來沒看過。
“
什麼?什麼?”刺蝟頭慌了。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但實在有點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魏教授又道,“所以說,這個創意完完全全是張同學自己想的嗎?”
“不是的,老師!”阿戒再也忍不住,直接起身,“老師,這個創意是楚孑之前想到的,ppt也是楚孑做的,但被張勳偷走了!”
“哦,是嗎?”魏教授的視線瞬間找到楚孑,“誣告同學可不太好哦。”
楚孑起身:“是的,老師,這是我之前做著玩的方案,本來也沒打算當成此次考試的方案提交,但確實被張勳同學拿走了。”
“無論是剽竊同學的創意還是抄襲彆的作家的創意都是大學裡最不能容忍的事,”魏教授皺起眉頭,“張勳,你承認這樣的做法嗎?”
張勳當然不認了,立馬急了:“不是的!這全是我想的,楚孑是在誣陷我!”
“那麼楚同學,你有辦法證明自己的說法嗎?”魏教授又問。
“有的,”楚孑走上講台,調出了之前的ppt,點開聲音旋鈕,“之前張同學播放的時候一直沒放聲音,但其實我是做了聲音的,用的還是一首我之前從沒發布過的單曲……”
很快,動感的音樂從喇叭中傳出。
所有人都能聽出來,這是屬於楚孑的聲音。
這下,張勳再也狡辯不得了。
他立馬轉向魏教授:“魏老師,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您就當我第一次犯錯可以嗎,真的對不起!”
“第一次嗎?”魏教授鐵青了一張臉,“之前你遲到早退,在上課期間打遊戲,隨堂作業也都是抄的同學的,對吧?”
“我雖然年齡大了,但我可還沒瞎。”
張勳再次愣住。
他沒想到自己的表現教授竟然都記得,瞬間啞口無言,不知道該怎麼爭辯。
“到了大學階段,再也沒人會催促你學習了,你得有對自己負責的態度,”魏教授罕見的強硬,“既然你不想對自己負責任,不如退學吧。”
“這……退就退!”張勳一抹鼻子,“不就是一破大專嗎?老子還不上了!”
魏教授搖了搖頭:“你看我教大專生和本科生有區彆嗎?”
張勳彆過臉,不再回答。
但周圍同學都幫他回答道:“沒有。”
“我不想說璞蘭大學我的課有多搶手,多珍貴,”魏教授換上了痛心的表情,“但你要是這麼作踐自己的時間和精力,我也無話可說,艾院長,這個學生交給你了,我是覺得退學處分合適。”
艾院長也神色不悅,站起身:“好的。張勳,和我走吧。”
二人走後,阿戒方才坐下。
“真痛苦!這種垃圾早他媽該滾出大學校園了!”王一弗狠狠道。
楚孑恍惚了一下。
他記得自己剛穿越過來的時候,有人也對他說應該滾出大學校園。
而沒想到此刻,竟然這話是對彆人說的。
而且張勳也完
全是罪有應得。
是他主動沉到泥潭之下的,還想拽楚孑下水。
楚孑全程沒有主動害過他,甚至連最後這一次,也隻是把那部手機解了鎖,放到了寢室裡而已。
可以說,張勳是實打實的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但凡他想正經學習,也不會淪落至此。
彆說什麼大專生就是這樣。
楚孑看向阿戒和劉冰,朝夕相處了幾個月,他們的努力根本不比自己和王一弗差,很多問題還要請教他們呢。
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
而終於處理完了張勳這個害群之馬,殯葬班內部就安穩了。
就差外麵那個隱患了。
直播也因為這場鬨劇而中斷。
楚孑拿出手機,點進了燕京電影學院的直播間。
正好,輪到韓諾的表演了。
而韓諾聽到了黎瑭彙報璞蘭大學的情況,已經感到有些不妙了。
但他對於“見到最好的朋友死在自己麵前”這個考題的準備還是比較自信的。
練功房裡,隻剩下他和副院長。
彈幕早已按捺不住,紛紛讓他快點表演。
韓諾定了定神,走上前,從副院長的手中抽取選題。
然後,瞬間整個人都凝固住了。
“在親人的葬禮上,你的表現會是?”
韓諾見到這個考試題目,先是愣了半天,才想起來要展示給直播間觀眾。
這選題,怎麼和他練了半個多月的,完全不一樣?
而觀眾們看完立馬不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