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孑有點不敢相信,問道:“吳姨,您讓我幫你一起?”
“是的,”吳班長點點頭,“聽說你和白老爺子學了很久,可彆給他丟臉啊。”
“......好。”
楚孑難免有點緊張,這是他第一次麵對遺體。
吳班長將針具遞給了楚孑,看他反應,笑道:“是緊張還是害怕?”
楚孑也沒藏著掖著,點點頭:“緊張。”
“看你的手。”
楚孑順著吳班長的話向下看去,一頓。
他的手捏著針,自然而然地就是最合適的姿勢。
“你的手一點都不抖,”吳班長幫楚孑穿上線,“這就是你這麼長時間訓練過後的肌肉記憶,雖然你很緊張,心理狀態沒有那麼好,但你練過的功夫不會辜負你。”
聽完吳班長的話,楚孑這才覺得安心了一些。
生平第一次,他對自己身體有了這般自信。
然後,他看向遺體。
王昌的遺體並沒有經過太長時間的冷凍,所以並沒有向其他的遺體一樣冒著絲絲的寒氣。
楚孑帶著手套,將手放了上去,似乎還感覺到了柔軟的、如同放了兩天的奶油麵包一樣的手感。
他歎了口氣。
十幾個小時之前,這還是一個活生生的,才26歲的青年啊。
“你怕不怕?”吳班長問道。
楚孑搖搖頭。
戴上了口罩和手套之後,心裡僅剩的那一點畏怯已經一掃而空了。
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船夫。
正要將這位逝者渡到一條河流的對岸去。
“先幫他放鬆麵部吧。”吳班長說道,“你知道他為什麼眼也睜開,嘴也張開嗎?”
楚孑思考了片刻,回答道:“因為他去世時上臉肌肉處於僵直的狀態,導致眼球斜向向上,白色的鞏膜裸露,所以顯得猙獰。”
“沒錯。”吳班長點頭,“這不是說他死的不甘心之類的,隻不過是一些正常的肌肉表現罷了。”
吳班長的語氣很平常,就像是在說著今天的天氣一樣。
一邊說,她一邊拿起楚孑的手,放在了遺體的頭部後麵。
吳班長就這樣帶著楚孑,一起幫助逝者按摩他眼部的小肌群,很快,王昌的眼睛閉上了。
然後,她又用雙指從逝者耳朵前下頜關節的位置,連續向口角外側一次次的用力撫摸過去,咬肌的僵直狀態迅速被緩解了。
這時候,她再從工具箱中拿出了一把夾著棉花的鑷子,輕輕地清理起了逝者的牙齒、牙齦、舌苔和口腔兩壁。
最後,吳班長用兩手手指輕輕捧起逝者的下頜,向上一托,他的口部一下就閉合了。
“好了,這就是初步的麵部整容,記住了吧?”吳班長問道。
楚孑趕忙又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關鍵的動作,覺得了然於胸之後才點頭道,“記住了。”
“那麼接下來,我來負責遺體的麵部化妝??[]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吳班長拿出工具箱,“至於你,就幫助遺體縫補一下傷口吧。”
“好的。”
因為王昌的致命傷是在胸口,骨折的肋骨直接刺穿了心臟和肺部,雖然法醫已經進行了基本的處理,但看上去還有些駭人。
所以楚孑決定先從傷情較輕的足部和腿部開始處理。
而掀起蓋在他腿上的紙棺蓋之後,楚孑皺了皺眉。
這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
因為在事故發生的時候,王昌整個人側翻至了山崖近處的灌木叢之中,所以雙腿、雙腳全是開放性的傷口。
雖然它們已經不再滲血,但外翻的皮肉還是需要一道一道縫合起來。
而更為棘手的是,王昌的雙腿都紋滿了紋身。
左腿是海浪和木棉花為主題的滿腿圖案,右腿則是麒麟、重明鳥等等瑞獸形象。
顏色甚至還鮮豔著,想來王昌應該剛剛完成補色,足見他對於這些紋身的重視。
這就是入殮師要做的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將遺體恢複到逝者生前最佳的樣子。
而楚孑整體看了一周,也沒想到更好的方法。於是隻能一道一道傷口,細細地縫補起來。
既要讓傷口合攏,又不能把紋身的線條縫歪,這對楚孑這個新手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
好在,之前的他縫了太多皮具的拚接練習。而逝者因為年輕,又有健身的習慣,皮膚相對緊致有彈性,下針都不會有太多的阻礙。
就這樣,一針一針、一處一處,楚孑用了最細的深色縫合線,順著紋身的紋路和線條縫補,幾乎花了兩個小時,才把王昌的雙腿修整完成。
縫到後麵,楚孑已經覺得有些雙眼模糊了。
而吳班長很快就完成了遺體的化妝,也沒說話,隻是靜靜看著楚孑排針走線,直到他縫完最後一針才開口。
“基本功很好,看來白老爺子沒白教你。”吳班長脫下手套,幫楚孑揉了揉脖子。
或許是因為懂得解剖學的關係,楚孑覺得吳班長按得特彆到位,很快脖子就不酸痛了。
然而正享受著按摩,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亂。
一個男人強行闖進了裝殮間,巨大的開門聲讓所有入殮師都嚇了一跳,匆忙抬頭。
“我兒子呢?”
闖入者正是王花工。
吳班長趕緊擋住王花工的視線,對他說道:“王師傅,我們還在幫助王昌他恢複,請你先在外麵等著吧。”
“不,”王花工麵露痛苦,走近看到楚孑修補好的紋身停頓了半晌,哀求道,“我的兒子他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能不能麻煩你們,把這些紋身遮起來啊?”
吳班長搖了搖頭:“老王,你就隨了孩子的心吧。”
王花工滿眼淚水:“可是......可是明明不是這樣的,我上次見他他還不是這樣的!這、這像什麼樣子嘛!”
“那你等我們完成我們的工作,交給你之後,你再做決定,好不好?”吳班長的語氣極其柔和,“你也去完成你的工作,我們都做到最好,可以嗎?”
王花工直直盯著兒子的雙腿,看著那些細密的針腳,最終還是歎了口氣。
“好......好......我去給兒子找蒲公英,我去找......”
說著,他就緩慢地離開了裝殮間。
步履蹣跚,仿佛瞬間老了幾十歲。
他離開後,楚孑和吳班長同時舒了一口氣,讓開了身位。
幸虧沒讓王花工看兒子受傷的胸腔,不然該是多麼崩潰的場景啊。
“你對紋身怎麼看?”吳班長重新投入工作,隨口問道。
“個人愛好吧,”楚孑如實答道,“我對紋身沒有什麼太特殊的看法。”
“嗯,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吳班長說著,手底下的活也沒停,“我兒子和你差不多大,之前他去做了一個小小的海鷗形狀的紋身,我問他為什麼這樣做,他說這就像是自己給自己設計的新衣服一樣。”
然後,吳班長看著楚孑,“在孩子小的時候,父母都會替他們把破了的衣服縫好,而剛剛你的樣子,真的很像是在替王昌縫補另一件衣服。”
楚孑愣住了。
是啊,一個人的皮膚就像是他的最後一件衣服,而入殮師要做的,也不過是把這件衣服弄整齊而已。
“休息好了嗎?”吳班長給楚孑遞上新的手套,“開始做上半身的修複工作吧?這回我來主針。”
“好,”楚孑道,“那我做什麼?”
“你看這裡。”
吳班長用手指著逝者的兩肩,“這裡的紋身是縫補不上的,因為當時受到的挫傷太深了,所以出現了皮肉缺損的情況,需要你製作合適大小的麵團填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