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北鬆先生手裡小小的玻璃盤中,竹簡慢慢地膨脹了起來,直到幾乎恢複成了它原本的樣子。
連見多識廣的楊華都不禁感歎:“原本一個頭發絲大小的玩意能恢複成這麼大?”
“這是我們文保所特製的竹簡還原保護液,”方北鬆先生介紹道,“這在全球範圍內來講,都是最先進的配方。”
“當然,目前這個配方也是保密的,要知道,在我國科研事業不斷有新發展的同時,我們搞實驗室考古的人也不能落下!”
楊華點點頭。
在這個考古基地待久了,越發覺得考古是一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工作。
雖然海昏侯墓就在這小小的墎墩山上,但是來自五湖四海的工作人員,還有技術,都在無聲地支援著這裡。
在他們這種一線考古隊友眼中,搞實驗室考古的確實都很神奇,像是魔術師一樣。
能親眼看到一個幾毫米的竹簡變成正常尺寸,那震撼不亞於看到那座錢山。
幾個小時後,那根係細細小小的竹簡終於全部舒展開了,就連上麵附著的汙漬也溶解在了特質的保護液當中。
而最關鍵的是,上麵的字顯現了出來。
屠鑾教授被從遠方的酒局坑中叫來,風塵仆仆地看向字跡。
但其實大家也不用非要屠教授親自來看,隻是掃了一眼就都明白了。
上麵寫的是隸書,能看清的隻有“臣賀”的字樣。
楊華當即覺得奇怪:“怎麼是用隸書寫的?”
眾所周知,根據出土的文物來看,漢代初期,尤其是漢高祖到漢少帝劉宏時期(公元前256-公元前180),主要流行的字體是小篆。
而到了海昏侯(公元前74年)這時候,竟然已經用隸書書寫了,這不能說是不奇怪。
因為小篆和隸書完全是兩個體係,小篆從名字也能看得出來,更偏向象形古文字,而隸書則算得上是用筆畫化的新文字的代表、
我們現在所用的方塊字,也可以說是從隸書起源而來的。
如果對繁體字比較了解,可以認讀,那麼對隸書的學習就不會太難,因為它們基本上是一樣的。
相傳,隸書的發源於秦代的監獄,因為當時的獄卒嫌抄筆錄的時候用小篆太慢,於是自己縮減了筆畫,用“橫豎彎鉤”來代替隸書中原本像畫畫的部分。
卻沒想到,這種發明出來偷工減料的新字體很快風靡起來,深受低級官員和平民百姓的喜愛。
想來在寫作這方麵,誰都會想偷點懶。
但當時的王室貴族,以及一些高級官員卻對這種風氣嗤之以鼻,認為隸書特彆不優雅,喪失了文字本身的精髓。
這和很多國家地區的貴族都一樣,希望知識這種東西本身就有門檻,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卓越性。
而這種風氣到了漢代初期亦是如此。
但漢隸卻對隸書進行了又一次的優化(優化者無從考究),
很快在西漢的低下階層流傳開來。
而西漢的統治者也沒有秦統治者那麼固執,等到使用漢隸的人足夠多了,便開始在全國範圍內推行開來。
其實漢代從整體來看,更像是一個承上啟下的朝代,國家剛剛結束常年的戰亂,禮崩樂壞,正是需要重塑的時候。
所以很多文化的傳承都是在這個時代開始延續,並逐漸發揚光大的。
文字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環。
到了東漢的時候,小篆已經不見蹤影了,整個漢文化圈中隻用隸書這一種字體。
但是,多年來史學家對於隸書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取代小篆這件事頗有爭議。
因為漢代的考古工作進展的並不算多,所以,有專家覺得在漢武帝時期漢隸就已經取代小篆了。
但也有專家認為到了西漢晚期才完成這樣的取代。
而海昏侯墓中這些用漢隸書寫的竹簡木牘無疑成為了證據,證明至少在漢宣帝時期,西漢就已經完成小篆到漢隸的轉變了。
畢竟海昏侯本身就是一個貴族,甚至可以說是地位很靠上的一位貴族。
如果連他都習慣用漢隸書寫的話,足以證明當時的風氣了。
而這些竹簡上麵的“臣賀”字樣也是另一重鐵證。
“臣賀”二字通常出現在奏折之類的結尾,很可能是劉賀及妻子寫給新帝或者太後的。
如果連給皇室的奏折都用了漢隸,那麼足以證明當時漢隸的風靡了。
而這,基本也證明了墓主人的身份。
就是劉賀本賀。
除了他,應該也不會有彆的海昏侯再這麼熱情給皇帝寫奏折了。
一眾考古學家瞬間門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能通過一根小小的竹簡確認了這麼多事。
看來竹簡學的存在很有必要!
但楊華的關注點顯然有點歪,在方北鬆先生帶著其他學生繼續確認彆的竹簡情況的時候,他忽然開了口。
“雖然我不太懂書法啊,但劉賀的字是不是還挺好看的?”
這話一出,大家才反應過來。
確實啊!
這可是劉賀2000多年前親筆寫的!那還不得多看兩眼!
連楚孑也不能免俗,又湊了回來。
他對書法的研究不算太深,隻覺得這字寫的很有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