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票訂在了淩晨六點,楚孑和王船長商量好了,點半來浙奉662號上接他出發。
經過了一天的直播,到了晚上十二點左右,浙奉662號上的成員們——無論是粵省打撈局,水下考古所,亦或是央視直播團隊、船員們——都已經熟睡了。
大家擠在狹小的CBD區,隻給女同誌單獨隔出來一片小小的區域,其他人也不拘姿勢,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頭對頭、腳對腳,鼾聲此起彼伏,都累壞了。
楚孑在夜色中收拾好了行李。行李也不多,無非是一些個人衣物、筆記之類的零碎物品,攝影設備在之後的水下考古工作中還要用到,他就不帶走了。至於紙巾、濕巾等等消耗品,楚孑也留在了船上,留給這些還要繼續奮戰的隊友們。
最後隻收拾出來了半個行李箱,也就是這些了。
收拾完了,也到了淩晨一點多鐘,楚孑也睡不著了,乾脆起了身,在浙奉662上逛了起來。
月色之下,這裡的一切都顯得如此夢幻。
平台船首的長臂挖掘機,這是阿湯的戰場;船側的文物室,這是文物組的戰場;CBD區的小廚房,這是劉大廚的戰場;船長室,這是船員和船長們的戰場。
而遠處的海麵,漆黑的海底,則是他們水下考古隊的戰場。
亦是百年前,林永升管帶和200餘位官兵的戰場。
還有水下維測繪組常待著的小小的屋子、倉庫、水下設備間、每天都要搶著用的流動衛生間、船尾何領隊放著的捕蟹籠、瞭望台上船員們掛著晾曬的衣服……在船上住了快兩個月,楚孑對這裡的一切都如此熟悉,此刻最後看它們一眼,又覺得如此可親!
這次走了,就不知道何時才能再來這裡了。
他還記得第一次登上浙奉662的時候,覺得船上的一切都是那麼大,看著它如同一隻鋼鐵巨獸一般趴伏在海麵之上。而現在,不過十來分鐘就從頭到尾溜了一圈,又覺得如此的小。
最後,楚孑帶著行李箱坐在了登船口的位置,看著星星和海麵。
還有一個小時,他就要離開這裡了。
他沒有告訴彆人自己要走的消息,一是因為這個新任務來的太快,時間不夠;二是知道水下考古隊的組成大多都是從全國各地征調來的隊員,相聚與離彆都是尋常,想必大家應該都已經習慣了,明天在微信群裡說一聲也就罷了,不用太刻意吧。
海風徐徐吹動了他的衣衫,也吹得他有些心緒不寧。兩個月時間就像是夢一樣,這裡就像是一個脫離了常規社會的小小的團體,還真有些舍不得。
楚孑低下頭,在手臂之中趴了一會,稍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他不想讓自己在今晚顯得太過……矯情。
然而。
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細碎的動靜。
他轉過頭,一看,忽而愣住了。
他剛剛在腦海中閃過的走馬燈一樣的畫麵裡的隊員們,此刻正站在他的身後。
水哥、何領隊、老高、魯小達、阿湯、王哥……還有很多楚孑叫不上名字,平日裡也沒什麼來往,隻知道綽號的隊員、船員們。
都在這裡。
水哥穿著拖鞋,雙手插袋,臉上的困意還沒退去,和他對視了半晌,懶懶散散地開了口:“怎麼,你小子想悄麼聲向的就走啊,都不跟隊長報告?”
楚孑愣了一下,趕忙辯解:“不是,我沒……”
“行了,都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何領隊上前,像呼嚕自家孩子似的呼嚕了一把楚孑的腦袋,“好好的啊。”
“好,”楚孑一時間呆住了,隻覺得不好意思,“你們都累了一天了,怎麼還來……還來送我。”
“你要走了我能不知道嗎?你們院長在聯係你之前先給我打的電話,你說你這麼聰明一人,怎麼在這事兒上傻乎乎的,跟個小孩似的,”水哥疲倦地笑笑,“照理說在船上吃了倆月海鮮,那什麼Omega-3也補充了不少了,咋還越來越傻了呢?”
工作時水哥一直雷厲風行,但不在工作狀態中的水哥聲音沙啞,鄉音也越來越重,逗笑了不少人。
楚孑也笑了一下,不過再聰明的大腦也處理不了此刻的場麵,他不好意思低下了頭,隻能感覺到一股熱氣從胸口湧出,熏得眼睛都有些難受。
阿湯則是管不了這麼多了,吸溜著鼻涕上前抱住了楚孑,嘟囔道:“哎呀,可真是……哎……這麼快就走了……楚哥,你可一定要…….哎呀……”
何領隊直接扥著脖領子把他揪了回來,責備道:“一句好好的話讓你說的稀碎,你可拉倒吧。”
老高也上前拍了拍楚孑的肩膀,這位一直沉默的,如同大哥哥一樣存在的潛水隊員隻是淡淡道:“之後一定要順利啊。”
魯小達也上前,捏了捏楚孑的小臂。當了兩個月潛伴,共同下水超過30次,楚孑立即反應過來,這動作在水下的意思就是“我在”。
“有空記得給我們打打電話,要是太忙的話,至少朋友圈給點點讚啊。”他說。
“好……好……”楚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言語,隻是重複著這樣一個字。
“一群大男人,彆整這麼感動了,”水哥笑著,言簡意賅,“網上發視頻那個事我們都知道來龍去脈了,小楚,彆手軟,務必要懟死他啊,這是你隊長我給你下的最後一個任務!”
眾人也都附和。“是啊,懟死他!”“不行就削他!”“你一個電話,我們就直接打飛的過去揍他丫的!”……
楚孑看著一幫大老爺們氣勢洶洶的樣子,也笑了,認真點點頭:“一定!”
正說著,老王的漁船也停在了登船口旁邊。
萬般不舍,終有一彆,就是此刻了。
“走吧,”何領隊揚了揚眉,“路上小心。”
“好,”楚孑也對他們說道,“你們也快點回去休息吧,保重。”
“保重。”眾人都說道。
楚孑拎著行李快步踏上了漁船,甚至都不
敢再回頭。
他怕自己多看一眼,就會不想走了。
水哥又囑咐了老王幾句,小小的漁船就起錨了,帶著楚孑,向下一個任務駛去。
等到開出了一段距離,楚孑才敢相回往往,他看到浙奉662的登船口處還都是人的身影,黑暗模糊了他們的麵孔,隻能看出是一個集體的剪影。
累了一天的他們還是執意目送楚孑離開,在朝著他揮手。
楚孑再也忍不住,也衝他們揮了揮手,眼眶一紅,淚水滾落。
“彆難過,你們這樣純粹的人,總會互相吸引的啊,”老王也沒看楚孑,隻是悠悠道了一句,“總會再重逢的。”
說完,他打開了船上的音響,一首很熟悉的歌傳來出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