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義顯從前不大管束趙懷憫, 隻要他不把私底下的事情鬨到禦史台,便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對崔桐玉這個兒媳, 他一向十分滿意, 進退有度,處事周全,幫太子圓了大小許多事, 有當年沈皇後的能耐, 卻無沈皇後的高傲心氣,在宗親、朝臣中都頗有名聲。
今日鬨成這樣, 自然不能全怪崔桐玉。
他隻是實在沒料到, 兒子會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搞出這些上不了台麵的東西。
想到此處,他忍不住又摸到手邊的一隻茶碗丟出去。
“怨你!身為太子, 私德敗壞!朕平日待你不夠好嗎?你看看你在朝中動的那些手腳, 若不是朕給你兜底, 禦史台那些人參你的奏疏早就堆得如驪山一般高了!”
茶碗砸到趙懷憫的額頭上,刺破了他的皮膚,汩汩的鮮血流淌下來。
趙懷憫麵如土色,一邊暗自咬牙,恨毒了在背後給他使絆子的人,一邊以頭搶地, 呼道:“阿父,都是兒的錯。兒自知資質平平,難企阿父與諸位朝臣對儲君的期望,這兩年始終心中鬱結,難以紓解, 這才、這才誤入歧途……如今被阿父點醒,悔不當初,求阿父——責罰!”
最後那句話,他本想說的是“恕罪”,可話到嘴邊,身旁的崔桐玉忽然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讓他背後一個激靈,在話要出口之前打了個輪回,從“恕罪”變為“責罰”。
父親秉性軟弱,尤其對他這個嫡長子,更是難以狠下心來。若他一味求饒,也許不會有效,但若自請責罰,興許會引來幾分惻隱之心。
果然,趙義顯聽了他這話,倒沒再責罵,而是眯著眼在跪著的兩人身上來回望了一眼。
然而,到底被氣急了,也不會輕易饒過。
“這幾日,太子就留在東宮,哪兒也不要去了。”他喘著氣,在下人的攙扶下慢慢起身,一步步往外行去,臨到要出殿時,又轉過頭來,厲聲道,“給朕把你這烏糟糟的地方清理乾淨!”
趙懷憫應“喏”,始終不敢從地上起來。
趙義顯不想再看,下了石階,吃力地登上步輦,捧著暖爐便沉著臉閉目坐定。
抬著步輦的內侍們大氣也不敢出,行出去的步子比往日更加小心翼翼,生怕惹怒皇帝。
方才,坐在殿內的人不知曉,他們守在外麵,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個十幾歲的清秀小郎君就那樣被拖出去打死了。
那張白皙俊俏的臉龐映在月光底下,比牆頭薄薄的積雪還要瘮人。
皇帝始終閉著的眼終於在過了武德門,重回太極宮的時候重新睜開。
中禦大監服侍了他多年,始終注意著他的神色,見狀立刻便知,這是有話要吩咐,忙挪動腳步靠近些。
“你去查查,阿玉方才為何回來得那樣晚。”
趙義顯方才閉目養神間,便是在回想今晚發生的一切。
太子離席時,崔桐玉分明很快就跟了上去。可他到東宮時,卻不見她的影子,過了片刻才姍姍來遲。
今晚的事顯然極不尋常。
“還有太子方才的異常。到太常寺和六局去查查,今夜到底哪裡出了紕漏。”
……
另一邊,承恩殿中,自趙義顯走後,趙懷憫終於鬆了半口氣,猛地跌坐下去,手掌卻恰好壓到地上碎裂的茶碗瓷片,頓時一陣刺痛傳來。
他忍不住痛呼一聲,在下人們的攙扶下坐起來,喚道:“快去給我請禦醫過來!”
門邊的一名內侍聞言,轉身就要出去,卻被崔桐玉一聲喝住。
“要禦醫來做什麼!”她冷著臉在榻邊坐下,一把拉過趙懷憫嵌著碎瓷的那隻手,翻過來手心朝上,毫不留情地將大大小小的碎瓷片取走。
她的動作冷冰冰的,一點看不出小心的樣子,讓趙懷憫疼痛不已。
“你做什麼!”他的側臉上還掛著已乾涸的血跡,此刻瞪眼望著她,表情顯得狼狽又猙獰。
崔桐玉不理他,隻抬眼讓下人們將地上的碎瓷和香灰清理乾淨後,統統下去,接著,繼續抓著趙懷憫的手,直到將他手心裡最後一塊碎瓷取走。
“好了,這點小傷,不必請禦醫,死不了。”
她這副冰冷的模樣,著實讓趙懷憫惱怒不已:“阿玉,你這是做什麼?我還沒問你,今晚怎會出這樣的事!貴妃那邊,你到底是怎麼辦的事?”
崔桐玉深吸一口氣,麵無表情地睨他一眼,待殿中其他人都出去了,才壓低聲音道:“我正是從貴妃那裡趕回來的。大郎,她已知道了,你宴上用的酒盞被她動了手腳,方才聖上過來,也是她安排的。”
趙懷憫一怔,隨即便猜了出來:“一定是八郎給她泄露的消息。”
“大郎,我們已無路可走了。今日的事,一定已經引起聖上的懷疑,他不會就此放過的。而貴妃那裡……她不會幫你瞞著。”
趙懷憫皺眉,有些不願相信:“她不替我瞞著,不怕自己也被牽累嗎?”
“哼,看來你一點也不了解她。”崔桐玉想起薛貴妃平日裡張揚美豔的樣子,輕輕搖頭,“她若隱而不發,東宮也不會放過她。與其這樣,她當然選擇魚死網破。她是這些年來,最靠近聖人的人,一定比我們更清楚聖人的性子——平日寬和仁慈,內裡可不見得如此。要查,必會查出點什麼來。”
趙懷憫原本還帶著不悅的臉色慢慢變得難看,沉默半晌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