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原想著還在應天府的父弟,還有從不出門的祖父,以及酷似姑母的太子,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實在是無法入睡,他便坐了起來,在黑暗中摸索那張桌子在哪。
附近有呼嚕聲傳來,而他還正摸著的時候,突然,對麵傳來一點火星,他愣了一下,再定睛看過去,發現是孟昔昭用火折子,把吹滅的蠟燭又重新點了起來。
蠟燭開始燃燒,這倆人沒有先對視,而是默契的看向還在睡覺的兩人。
隻有王司理翻了個身,而很快,他的呼嚕聲也重新響了起來。
孟昔昭:“……”
萬萬沒想到,還有他羨慕彆人睡眠質量的一天。
地窖裡不知時間,謝原隻能估摸,如今大概是三更天。
他低聲問:“你也睡不著嗎?”
孟昔昭:“不,我睡得著,現在是夢遊。”
謝原:“…………”
這還是他頭一回被孟昔昭陰陽怪氣,知道他是心裡焦躁,謝原默了默,安慰他:“你很聰明,隻要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在南詔生活一段時間,總能找到機會逃回去。”
孟昔昭看他一眼:“那你呢?”
謝原坐在燭火的另一麵,昏黃的燭光隻照亮了他的半張臉,然而黑暗能染進人的眼睛,染不進謝原淡淡的笑容裡。
“踏上南詔國土的那一刻,我就不應該再回去了,你放心,我也不會暴露我自己,若你能回去,便幫我一個忙,告訴他們,謝原死在去寧仁府的路上了。”
孟昔昭:“……”
他瞅著謝原,半天都不吱聲。
他這是打著犧
牲自己一個,割斷其他人與自己聯係的主意啊……
孟昔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討厭犧牲精神,可他也知道,這是謝原在目前情況下,能想到的,最好、也能保全最多人的辦法。
他這輩子是當不了聖父了,但這不妨礙,他欣賞聖父。
抿了抿唇,他對謝原的神色緩和了一些:“我之前說的不是哄騙你們的,若能回去,就一起回去,若回不去,那就一起回不去。還有,你之前說的不對,你可沒有到過南詔的國土上,不論是贛州,還是更往南的寧仁府,那都不是南詔的國土,而是咱們的,齊國的。”
謝原怔愣的看著他:“你……”
孟昔昭打斷他,垂下眸,自顧自的說道:“就算按你設想的那樣,我一人逃回去,可我在南詔待了這麼久是鐵一樣的事實,咱們的陛下有多多疑,你應當清楚,我們孟家如今樹敵多少,你也應當有所耳聞,你怕的事,我也一樣怕,所以,這回去,也不能就隻是簡簡單單的回去,要那樣的話,還不如跟你一樣,一直待在這,讓朝廷以為咱們都死了。”
說到這,孟昔昭心情十分淒涼。
“唉,這回我是真的要富貴險中求了。”
謝原:“…………”
敢情之前在匈奴還不算呢?
他也是個聰明人,聽懂了孟昔昭的意思,本來漆黑一片的未來,如今,他好像能看到那點微不足道的亮光了。
謝原的心情突然火熱起來,他順著孟昔昭提供的思路,思考自己能做些什麼,但越想,他這心越冷:“南詔人定是十分提防咱們,那——”
孟昔昭擺擺手,“這不重要。”
謝原驚了。
這還不重要?
孟昔昭又歎了口氣:“就目前的情況,南詔人不算什麼,他們已然相信我是商人了,最起碼在性命方麵,咱們不用再擔心了。可我就怕,咱們這邊按部就班,努力自救,而齊國那裡,又出了事情。”
謝原不明白:“齊國能出什麼事情?”
孟昔昭幽幽的看他一眼,“你我是清楚,咱們被南詔人抓來了,而且南詔人不知道咱們是誰,可府衙知道嗎?府衙看見那幾個衙役的屍體,又看見打鬥的痕跡,他們肯定會意識到,咱們是被南詔人擄走了,那他們會怎麼做?”
自然是立刻派兵,往前追,追不到了,就對南詔放狠話,讓他們把朝廷命官還回來,不然的話,就上報朝廷,直接打進去。
謝原:“…………”
完蛋了。
*
此時的府衙,已經風聲鶴唳。
當夜他們沒找到南詔人的蹤影,不得不回去,慶福得知府衙出了事,立刻趕回去,然後就看見了倒在血泊裡的銀柳。
那暗器並沒有打在要命的位置上,但它有個更要命的點,上麵帶毒。
慶福急得都快上房了,連忙去找大夫,可大夫來了,也不知道怎麼治,就隻能保守治療,先把銀柳的經脈都穩定下來,讓這毒滲透的慢一些
,而慶福著急忙慌的騎上馬,跑去吉州城找滕康寧。
人命關天,慶福雖說知道孟昔昭一直沒回來,但現在他也顧不上了,就隻把這件事拜托給了團練使,然後自己去找人。
可等滕康寧跟著慶福一起回來,孟昔昭還是不見人影。
金珠都從外麵趕回來了,看一眼銀柳氣息奄奄的模樣,金珠卻也不能說什麼,隻告訴紫藤,好好的照顧銀柳,然後她便跟著官兵一起,去找孟昔昭的蹤跡。
她一個女子,比官兵還能吃苦,看得這些官兵倒是對她心生敬佩,沒有為難她。
也沒過多久,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他們就找到了那兩輛馬車,上山之後,在獵犬的幫助下,也找到了那些衙役的屍體。
有一部分都被野獸吃光了,但還是能從剩下的那部分裡,看到被刀砍的痕跡。
團練使一眼認出來:“定是那些南詔人乾的!他們的刀口,我不會看錯!如此說來,孟知府和謝同知,是被南詔人抓走了?!”
本來南詔人過來,就是偷襲府衙,想從他們這抓人,現在他們得逞了,該不會對知府大人不利吧!
團練使當時就想召集所有的人馬,前去解救孟昔昭,金珠盯著地上的痕跡,卻突然站起來:“先等一下。”
迎著團練使疑惑的目光,她快速說道:“孟大人此次出門,沒有穿官服,據府衙的衙役說,其他人也被他勒令換了便裝,這幾位衙役,便是如此,你們不是說,南詔人的腳印,在府衙裡到處都是嗎?那他們很可能便不認識孟大人,所以才沒頭蒼蠅一樣的亂轉。而且,他們要是認識孟大人,也不會把王司理和賈主簿這些人一並帶走,謝同知尚有用處,可他們多帶一個主簿和司理,有什麼必要麼,除非,他們抓走這四位大人,不是為了最初的目的,而是……隨機擄人。”
團練使張張嘴:“可要不是你說的這樣……”
金珠:“要不是我說的這樣,他們想對孟大人不利,團練使就是現在趕過去,也來不及了,可要是我說的這樣,團練使的動作如此大,很可能會讓孟大人等人,陷入險境當中。”
團練使:“……”
確實。
本來讓南詔人進入府衙,就已經是他失職了,萬一因為他莽撞的跑過去,把孟知府害死了,那他有十條命都不夠賠的。
但是轉念一想,團練使又覺得不行:“可咱們什麼都不做,也不行啊!”
金珠搖搖頭:“不是什麼都不做,而是,先等等,我讓人回去請示一下。”
團練使疑惑:“請示誰?”
金珠抿了抿唇,把心中的人選念了一遍:“參知政事、吳國公、太子、還有陛下。”
團練使:“…………”
他結結巴巴的回答:“哦,那是該請示一下。”
……
下了山,金珠找到慶福,讓他立刻騎軍中快馬,回應天府去搬救兵。
慶福的反應是差點跳起來:“什麼?!那還來得及嗎,都這樣了,
還回應天府做什麼,我直接去吉州!找丁將軍?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讓他攻打南詔,把咱們郎君救回來!”
金珠:“…………”
她恨鐵不成鋼的擰了一下慶福的耳朵:“你是不是傻!沒有軍令,丁將軍也不能隨意的調兵遣將!若日後這事捅到陛下耳朵裡,你連丁將軍都能一起害死!況且目前形勢不明朗,誰也不知道郎君在南詔怎麼樣了,貿貿然的發兵,說不定郎君就沒命了!”
慶福委屈的捂住耳朵:“可是……可是你這麼說,那我去了應天府又有什麼用,不還是不能發兵。”
金珠沉默一瞬:“無論如何,這事都要告知朝廷,咱們郎君是三品官,是一地知府,封疆大臣,他出事了,那就是大事、大案!連陛下都必定會過問!所以你趕快過去,將此事告知老爺,再把細節好好的跟他說清楚。”
慶福紅著眼睛,呆呆的看著她,他隻顧著孟昔昭的安危,並沒有想過他的身份代表著什麼,愣愣的點頭,慶福不再跟她唱反調了,還問她:“然後呢?”
金珠:“然後,你再去找太子,把這件事告訴他。”
慶福:“……找太子有用嗎?”
金珠也不知道,但如今這個情況,凡是一根繩子,她都想趕緊拽住。
“他是太子,又是郎君的好友,終歸能幫上一點忙。”
慶福眨了眨眼,點頭道:“好,我這就出發。”
慶福一夜沒睡,如今又要日夜兼程的趕路,可金珠看著他的背影,完全沒有時間來心疼他。
南詔人的一個毒計,一下子,便打亂了所有人的計劃。
郎君究竟是否還活著,金珠都無法確定,而這隆興府,也不會一直都等著他回來。
等慶福到了應天府,很快,那邊就該有動作了,以天壽帝的性子,他最多能等七日,七日之後,眼見著郎君還沒消息,他就該派彆人來代替郎君了。如今的成果都成了彆人的嫁衣,他人歡喜無比,而她的郎君,還不知道有沒有活著回來的那一日。
想到這,金珠心如刀絞,又憤怒至極。
南詔——該死的南詔!
*
慶福完全是憑著一股心氣,跑到了應天府。
到了內城,他踉踉蹌蹌的回到了參政府,這時候孟家人正在吃晚飯,看見他這個模樣進來,還沒聽見他開口,所有人就是心裡一咯噔。
等慶福說了發生的事情,孟夫人愣愣的看著他,筷子突然掉在地上,她人也往後一仰,暈了過去。
孟嬌嬌連忙去扶自己的母親,嗓子裡剛發出一個聲音,哭聲也跟著傳了出來。
哭暈倒的阿娘,也哭生死不知的二哥。
孟參政如今連自己的娘子都顧不上了,雙眼猩紅的看了一眼夫人,然後,他大步走到慶福麵前,對他怒吼:“究竟怎麼回事,說清楚了!”
孟昔昂也走過來,縣主蹲在孟嬌嬌身邊,扶著她的肩膀,也焦急的看向他們這裡。
慶福按照金珠的吩咐,把所有他知道的事
情全說了,還有金珠的顧慮,孟舊玉和孟昔昂對視一眼,兩人二話不說,立刻就回去換衣服,準備進宮。
而慶福擦擦汗,又馬不停蹄的跑出去,找太子。
最近是雨季,哪哪都下雨。
崔冶站在窗邊,看著外麵如珠簾的雨幕,心裡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靜不下來。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奔跑的聲音,崔冶下意識的轉過頭,而前幾日剛回到應天府的鬱浮嵐,就這樣毫無禮節的跑了進來。
他本來是很著急的,然而看到崔冶之後,他又緊張了起來,到嘴邊的話,就這樣咽了回去。
崔冶擰眉:“怎麼了,為何慌慌張張的?”
……
等鬱浮嵐把慶福說的話重複了一遍,崔冶怔愣的看著他,好半晌都沒有反應。
鬱浮嵐小心翼翼的看著他:“殿下?”
又過了兩秒,崔冶突然動作,他徑直向外走去,鬱浮嵐愣了一下,趕緊追上:“殿下,傘,外麵還下著雨呢!”
崔冶一路疾行,後麵給他撐傘的內侍都追不上他的腳步,內侍苦著臉,這是他來東宮以後,第一次見到太子殿下走得這麼快。
這打傘打了個寂寞,好在應天府的雨沒有南方那麼大,隻是毛毛細雨,看起來還不太明顯。
而崔冶揮開天壽帝這裡的內侍,徑自走進殿內,剛邁過門檻,他就聽到了天壽帝的話。
“真的?!啊……那此時派兵攻打贛州,士氣應該暴漲吧?”
崔冶倏地抬頭,他望向天壽帝,一向平和的眸子,竟然隱隱露出了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