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擰著眉,不說話,也不放她走。
顧娉婷已經有些緊張了。
說到底,孟昔昭於她而言,就是一個陌生人,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交情,之前孟昔昭幫了她,大約是看在同情她的份上,而現在,她的心思被孟昔昭發現了,隻要他不瘋不傻,八成都會選擇把她的想法扼殺下來。
畢竟他們兩個已經相識了,她東窗事發,他也逃不了乾係。
顧娉婷小時候討飯,後來又在蘇家做丫鬟,遍嘗人情冷暖的同時,還要以乾瘦的身軀保護同樣年幼的蘇小娘子,她深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能硬碰硬,因為,她根本就沒有那個本事。
顧娉婷抿著唇,思索要不要跪下來,哭一場,激發孟昔昭的惻隱之心,讓他放自己走。
下跪對她來說一點都不新鮮,她那乾娘是怎麼來的,不就是她跟個狗皮膏藥一樣,死活跟著對方,又下跪又磕頭,丟掉所有尊嚴,才換回來的。
她看中那人寡婦的身份,住的離皇宮近,而且死去的丈夫就是羽儀軍一員,適合用來套近乎。而那人看中她手腳麻利,收了她,就等於收了一個不要錢的勞力。
如此低賤,換來的沒有半分真心,但顧娉婷一點都不介意,還覺得這樣就很好,各取所需,她也不用欠彆人的情。
所以她現在猶豫的不是丟臉不丟臉,而是這一招,對孟昔昭到底管不管用。
一開始她以為孟昔昭隻是個普通的、有點門道的齊國人,可現在,她有點拿不準了。
就在她思考結束,準備賭一把的時候,她的膝蓋剛要彎下來,孟昔昭卻出聲,打斷了她的動作。
他說道:“顧姑娘,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顧娉婷一愣,“您說。”
孟昔昭拉著她,讓她坐回椅子上,然後問她:“十年前,蘇萬鈞大人在牢裡畏罪自殺,你可知道,他究竟有沒有罪?”
顧娉婷望著孟昔昭,好半天過去,她才發出聲音來:“你怎麼知道我家老爺的名字。”
孟昔昭眨眨眼,“這個你先不要管,煩請告訴我,當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沉默了片刻,顧娉婷狐疑的看著孟昔昭,猶豫幾秒,她說道:“當年……我年紀小,平日都是跟在娘子身邊,老爺的事,我半點不知。但在老爺出事以後,夫人摟著娘子,說老爺是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她讓娘子不要記恨任何人,忘掉過去的日子,也忘了自己的爹,安生長大,便是她對娘子最大的期望。”
孟昔昭若有所思。
顧娉婷看著他的表情,突然又想起來什麼,她補充道:“對了,老爺被捕那一日,我在一旁站著,因為是變故陡生,所以我記得很清楚,老爺看起來很平靜,夫人也沒哭,隻是緊緊抓著娘子,他們好像對這件事早有預料。”
孟昔昭嗤笑一聲:“邱肅明拿著河北轉運使的魚袋,大大小小的貨物銀錢全都要從他手裡過,權力大了,他的心也就大了,
毫不誇張的說,他就是那裡的土皇帝,篡改稅收,翻倍徭役,任免官員,都是他一句話的事,推個看不順眼的知府出來,讓他背鍋,這根本就不算什麼。”
孟昔昭想起這人來就火大,但是說句實話,就他現在的地位,還動不了邱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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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昔昭可以被稱一句封疆大臣,因為他管著隆興府,整個江南西路就這一個府,所以他等於半個江南西路的高官,但邱肅明,人家不是半個,是一整個。
而且他十年前就這麼厲害了,如今領著三司使的差,卻經常性的不在應天府待著,而是到處跑,到處斂財,搞得整個齊國都仿佛他的後花園,他想去哪就去哪,天壽帝還不管,而他那老丈人,更是支持。
想對邱肅明發難,孟昔昭就得對上甘太師,還有被邱肅明用錢收買的大小官員,腦子好又怎樣,腦子再好,也抵不住這麼多張嘴。
除非,他有辦法,跳過這群大臣,自己不上,而是讓天壽帝上,要是他能站出來,表示邱肅明實在太可惡了,那大臣們也就偃旗息鼓了。
抿著唇,孟昔昭偷偷看向顧娉婷,然後才發現,顧娉婷已經睜大雙眼,看了自己好久了。
孟昔昭:“……”
顧娉婷愣愣的看著他:“你……不,您究竟是什麼人?”
孟昔昭啊了一聲,捏著自己的手指,他不好意思道:“對不住,之前沒跟你說實話,主要是因為,我也不知你的底細,怕你是羅薩花派來監視我的。其實我不姓金,我姓孟,名昔昭,你大約沒聽說過我,今年二月的時候,我才來隆興府上任,是那裡的新知府。”
顧娉婷震驚了。
“知……知府?!這麼說,您是帶著朝廷的任務過來的,您要跟齊國大軍,裡應外合,顛覆南詔王朝?”
孟昔昭:“…………”
後麵對,前麵不對,他是倒了血黴,才被綁過來的。
孟昔昭模模糊糊的點頭:“就算是吧。”
頓了頓,他又道:“所以,複仇的事情,你就不必操心了,那羅買隆,活不過這個月。”
顧娉婷問:“那其他人呢?”
孟昔昭被她問的怔了一下:“其他的誰?”
害死蘇娘子的,不就是一個羅買隆嗎。
顧娉婷:“下令攻打洪州的南詔皇帝貞安羅,讓南詔人搶奪齊國男女,帶回來混淆血統的南詔公主羅薩花,還有,住在這寧仁府裡,助紂為虐的所有南詔人。”
孟昔昭:“…………”
他驚呆了。
他以為顧娉婷就是想弄死一個羅買隆,沒想到,她這是想滅南詔全族啊!
夠狠……
孟昔昭的心都顫了一下,他滾了滾喉嚨,艱難的說道:“你說的這些,不是不能做。”
在顧娉婷眼睛剛要亮起來的時候,孟昔昭趕緊說但是,“但是!如果做了這些,邊境就永無寧日了。”
顧娉婷眼中的光熄滅下去,同時,她擰眉道:“為什麼?南詔人死光了,這
裡就是齊國的天下了,以後也不會再有悲劇發生了。”
孟昔昭:“……”
默了默,他說道:“南詔人是殺不乾淨的,滅族,古往今來多少人嘗試過,但通過殺戮,沒有一個人能成功,因為總是有漏網之魚,他們躲起來,休養生息,等再出現的時候,就又是一個龐大的族群了。羅薩花便知道這個道理,混淆血統,讓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南詔人還是齊國人,那麼終有一日,會有一個國家被吞並,那個國家的人,也會消失在曆史的長河裡。”
顧娉婷:“那殺光南詔的皇族呢?”
孟昔昭抿抿唇,“我不打算這麼做。”
這話是他脫口而出的,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但顧娉婷已經訝然的看了他一眼。
如何對待彆國皇室,這不應該是孟昔昭考慮的問題,但他不僅考慮了,還自顧自的決定了,就好像,他知道自己的決定一定會實施一樣。
顧娉婷沉默的看著他,而孟昔昭還在苦口婆心的解釋:“齊國如今……很危險,周圍的國家太多,而且,除了南詔,幾乎都沒有戰事,連匈奴,都跟月氏、女真和平共處,哪怕有小的摩擦,也變不成大的戰爭。這就代表著,他們都有那個閒時和閒力,來攻打齊國。”
“北邊的三個國家,不足為懼,因為他們也是走在獨木橋上,行錯一步,就會戰火四起,所以暫時不用擔心他們。但南邊,還有西邊,吐蕃諸部與中原已經和平很久、很久了。”
最後的幾個字,他重複的時候,咬了重音,顧娉婷卻茫然的看著他,顯然是不懂裡麵有什麼問題。
孟昔昭:“……吐蕃與齊國和平,是因為互相之間沒有利益糾紛,也沒有非打不可的理由。但是,如果南詔被齊國打了下來,大理就該慌了,他們和齊國接壤的部分,會增加幾十倍,就算咱們沒有去打他們的心思,他們也會害怕,畢竟大理也多蛇啊,萬一皇帝高興,也想把他們打下來怎麼辦。”
“人人都知道先下手為強的道理,齊國窮兵黷武那麼多年,就算看不出來,也猜得到,我們的國庫已經彈儘糧絕了,而這個時候,大理要是和吐蕃聯手,想要趁人之危,那時的戰線,會比現在長的多,而且,我一點都不想去體會一下,吐蕃如今的實力。”
在正史上,吐蕃諸部是被成吉思汗打下來的。
那是位好幾千年才能出一個的頂級軍事人才,在整個地球上,能跟他齊名的,一個巴掌就數過來了,雖說詹不休是這本書的男主角,但孟昔昭真心覺得,他比成吉思汗差遠了。
打個南詔都打了好幾年呢,還指望著他能把吐蕃給打下來?算了吧,還是留給後世的人才吧。
孟昔昭現在就想讓百姓們好好種地,先把飯吃飽,再去想擴地盤的事情。
顧娉婷好像明白孟昔昭的顧慮了,可是她無法接受這個結果:“難道就這麼放過他們?這麼多人,受了這麼多年的苦,大人你就甘心,把到手的東西,再吐出去?”
孟昔昭眨了眨眼睛:“誰說要吐了。”
顧娉婷:“……”
不是你剛才說的嗎!
孟昔昭笑了笑:“我的意思是,給南詔留一點地方,讓他們繼續和大理做鄰居,齊國目前還需要這條緩衝帶,也需要休養生息,而南詔人如果知道自己還能逃,他們也不會太戀戰,理智的人,總能做出理智的決定,不管是對他們,還是對咱們,都是一件好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彆看孟昔昭如今說的輕飄飄的,但在戰場上,他的這句話,能救下將近十萬人的性命。
一戰二戰的武器比他們手裡的黑火/藥厲害多了,可照樣是用人命來堆砌榮譽,孟昔昭管不了後麵的人會怎麼做,他也知道,大一統是必然的結局,到了那時,依舊是要死很多人,孟昔昭隻是感到竊喜,因為他身處的時代,是一個需要喘口氣的時代,他可以大展拳腳,而不是站在理智的肩膀上,漸漸麻木起來。
顧娉婷望著他,好一會兒,才低下了頭:“大人高瞻遠矚,我不能及,也無法及。”
孟昔昭看看她:“羅買隆,會死在戰場上;貞安羅,他被打的丟盔棄甲,一世英名毀於一旦,這比殺了他都難受;羅薩花,她往後要走的路,是這世上最艱難的路,你我可以一起旁觀,看她究竟是能一步一步的走上去,還是半途就被人推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顧娉婷愣了一會兒:“我以為你留她一條命,是因為你對她有憐惜之情。”
孟昔昭:“…………”
怎麼你說話也這麼黏糊。
抽了抽嘴角,孟昔昭先思考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是有一點,畢竟羅薩花是個很厲害的女人,但誰讓她是南詔人呢,立場不同,我再同情她,也不能放過她,畢竟我更同情齊國的百姓。”
顧娉婷若有所思的看著孟昔昭:“那大人今日,與我說這麼多不該說的話,也是因為同情我嗎?”
孟昔昭看她一眼,忍不住的笑了一下:“顧姑娘果然很聰慧。”
頓了頓,他卻搖了搖頭:“你先回去吧,不要讓周圍的人看出異樣來,今日……不是個好日子,回去休息休息,冷靜一些,等到一個好日子的時候,我會再去找你的。”
顧娉婷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離開了。
而她走了之後不久,賈仁良和王司理就好奇的走了過來,王司理剛才聽到女子的哭聲,被吸引了出來,但因為他倆說了好長時間的話,王司理怕自己完不成孟昔昭交代的任務,就又回去刻腰牌了。
等再出來的時候,顧娉婷已經走了。
他們問孟昔昭,那個姑娘是誰,孟昔昭唔了一聲,隻說:“一個齊國人,我撞見她哭,一問才知道,是她勝似家人的人去世了,我心有不忍,就把她帶回來,安慰了一番。”
賈仁良:“……”
王司理:“……”
不是他們想誤會,而是孟昔昭這話,讓人不誤會都不行啊!
你是那麼好心的人嗎?!你老人家過去的英勇事跡,我們還沒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