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芒看著這一幕,麵無表情的想。
他來了,他來了,他又帶著眼淚下跪來了。
……
不怪孟昔昭總用這招,誰讓就這招靈呢。
越朝一直尚武,齊朝偶爾尚武,但多數時候都尚文。
而不管尚武還是尚文,大家都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認為氣節、禮儀,高於一切。
所以平日裡,大家根本就沒有動不動就下跪的規矩,除非是出大事了,而且是要命的大事,大家才會跪一下,平常的話,哪怕對著皇帝,作個揖,也就足夠了。
至於這真情流露、哭得肝腸寸斷,女人或許可以,但對於有偶像包袱的大齊男子來說,不,他們丟不起這臉。
像謝原、臧禾,就是典型,雖說人家也是有血有肉,並非冷血無情,可哪怕刀架在他們脖子上了,他們也是決計不會掉一滴眼淚的,這是他們的風骨,他們的原則,任何人,都休想打破。
連平日都不願意哭,就更彆提用哭這種手段,來博同情了。
如此一來,就便宜了某些臭不要臉的人,皇帝平時見到的都是脾氣跟茅坑裡石頭一樣臭的文人,乍見到一個情感脆弱的,自然覺得新鮮,也更加的吃這一套。
嗯……沒錯,如今眾人都默認,會用這種手段蠱惑皇帝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奸佞之流。
但就是奸佞當中,也鮮少見到孟昔昭這樣如此放得開的,人家最多紅個眼眶,露出一些哭腔,哪像他,嚎的扁桃體都快被人看見了。
……
邱肅明已經被孟昔昭這一手驚呆了,而天壽帝被他哭的腦袋疼,他不怎麼高興的說道:“你先起來,遇事先哭,你看看這偌大朝堂,哪個是你這樣子,起來,說說究竟怎麼回事。”
邱肅明一聽,趕緊把頭轉回來,想要搶占先機,扳回一城,但是吧,他這事有點複雜,他又習慣了對著天壽帝的時候,將事情脈絡捋清楚了再發言,發言的時候還得加幾個文縐縐的詞,順便再拍幾句馬屁。
這麼多準備工作,就算他腦子轉得快,也得慢上一兩拍,而這時候,孟昔昭已經迅速收聲,抬起滿是淚痕的臉,也不站起來,直接往旁邊一指。
“陛下,邱大人說要取了我的性命!”
邱肅明:“…………”
天壽帝皺眉:“肅明,可有此事?”
邱肅明一口腥甜湧到喉嚨上,好不容易才咽下去,然後他憤怒的指責回去:“孟昔昭,你休要血口噴人!陛下,不要聽他胡說,分明是他口出狂言,仗著父親乃是孟參政,便不敬上官,今日當著應天府衙眾官員的麵,這廝目無尊長、對微臣冷嘲熱諷,讓微臣好大的沒臉,微臣勸誡於他,卻還被他指著鼻子辱罵。”
說到這,他又撿回之前的狀態了,繼續抖著手,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樣:“陛下,微臣、微臣——”
天壽帝的心自然是更向著邱肅明的,他的臉色漸漸陰沉下來,而這時候
,孟昔昭突然跳了起來。
“你才血口噴人呢!你怎麼不說說,你辱罵我爹娘的事情,你委屈,我比你更委屈!”
孟昔昭一臉猙獰,唾沫星子都快噴邱肅明臉上去了。天壽帝還是頭一回看見他這樣,剛驚了一瞬,就見孟昔昭猛地轉過頭來,火冒三丈的對他拱手:“陛下!請您不要聽這人信口雌黃,今日是微臣第一天去府衙坐堂,昨日翦大人才與微臣交接完畢,誰知昨日半夜,府衙的衙役逮回來一夥夜闖他人宅邸的賊人,這群賊人十分大膽,竟和主家的護院打了起來,還把主家的人嚇病了,此等賊人,衙役捉拿回來也無可厚非。”
聽到嚇病了,天壽帝突然一愣。
而孟昔昭好像毫無所覺,還在不停的說:“到了今日,這群賊人才說自己是邱大人的家丁,因邱大人位高權重,又與我父子二人都有同僚之情,我已經打算將這夥人都放走了,可邱大人不問青紅皂白,闖了府衙,見我就罵,還出言威脅於我,陛下,請您評評理,我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邱肅明:“…………”
你彆以為我看不出你這是明褒暗貶,在陛下麵前給我上眼藥!
還位高權重、同僚之情……這話是能這麼說的嗎!
邱肅明的心情就彆提了,他覺得,孟昔昭就是腦子有問題,而且有大大的問題!在陛下麵前說這種話,你又能落著什麼好?陛下他就是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聽見你把官官相護堂而皇之的說出來,他也會不高興的!
當然,讓他這麼著急的原因是,孟昔昭要是因為這個倒黴了,那他肯定也要一起倒黴。
邱肅明急得都快上房了:“不,陛下!微臣不是去找孟昔昭,要求他放了微臣的家丁,而是去詢問昨夜究竟是怎麼回事,微臣府上的人出了事,微臣去詢問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啊!”
說完了,邱肅明還特意往旁邊走了一大步,仿佛孟昔昭是什麼垃圾,絕對不能沾身。
他嫌棄又警惕的看著孟昔昭,對他說:“孟大人,你身為應天府的府尹,竟帶頭徇私枉法,你枉為人臣!休要再與我多言,邱某最見不得的,就是你這等阿黨相為的官員!”
孟昔昭:“……”
什麼叫阿黨相為。
他文學水平一般般,老師教過什麼,他就會什麼,沒教過的,那肯定是誰也不認識了。
所以他現在臉上的茫然,還真不是裝的。
邱肅明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心裡的優越感又升上來了,正想繼續掉書袋,好好整治一番孟昔昭,突然,他聽到上麵的天壽帝聲音奇異的問他:“你的家丁,昨夜打了人?”
邱肅明愣了一下,他轉過頭,發現天壽帝正十分疑惑的看著自己。
不太對勁。
以天壽帝的性格,他不應該關心這些微不足道的事,在他看來,家丁打人就是個小事,是應天府天天都發生的,他向來對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興致缺缺,尤其是有兩個官員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吵架的時候。
隻要
跟天壽帝自己沒關係,其實,他是特彆喜歡看吵架的。
邱肅明好歹也拍了十來年的馬屁,對天壽帝的性格十分了解,兩人對視,盯著天壽帝的神色,邱肅明心裡一個咯噔。
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他不說話,天壽帝則還在努力消化其中的信息,孟昔昭在一旁看著,自然要助力一把。
他上前一步,替邱肅明回答:“沒錯,因為這個,府衙的程提刑都嚇壞了,生怕邱大人因此記恨他,可是邱大人,此事與程提刑並無關係,是你那管家與家丁,太弱了,一上來就全都被打暈了,衙役們又不知道他們是誰,自然要全都抓回來。”
邱肅明張張嘴,聲音都沒發出來,就看到上麵的天壽帝,突然冷了臉,問道:“昨夜挨打的,是哪戶人家?”
這回不止邱肅明了,連孟昔昭都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為何陛下是這個反應。
他遲疑了一瞬,才說道:“微臣不知,昨日交接了事務,今日微臣才到,還未真正的上手,打架鬥毆……也是小事,微臣便沒有過問太多。”
天壽帝啪的一拍桌子:“夜闖私宅,你管這叫打架鬥毆?!朕看分明是來者不善,蓄意傷人!”
孟昔昭被嚇一跳,也不敢直著腰了,趕緊彎下去,隨聲附和:“是是是,陛下說的是,微臣回去以後,一定嚴懲這幾個人。”
天壽帝哼了一聲,見他態度還行,就沒再訓斥他,而是轉過眼睛,看向邱肅明。
感受到那紮人的視線,邱肅明頭發絲差點豎起來。
天壽帝:“邱卿,不解釋解釋麼,你的人,為何會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
邱肅明也連忙低頭:“回陛下,微臣實在不知,昨夜那幾人,是私自行動的,微臣也被蒙在了鼓裡啊!”
孟昔昭:“嗬嗬。”
邱肅明:“…………”
不等天壽帝問他為什麼發笑,孟昔昭自己就說道:“要說一般的家丁,我便信了邱大人的話,可昨日帶頭傷人的,是你的管家,據程提刑所說,還是你最信任、最貼身的管家,要不然程提刑能嚇成這個樣麼,這管家於邱大人你而言,就等於秦大官於陛下而言。你說你不知情,嗬嗬,你問問秦大官,他做的哪件事,是敢背著陛下的。”
秦非芒:“……”
這裡麵怎麼還有我的事?
一臉懵逼的抬起頭,見天壽帝正看著自己,秦非芒暗道一聲倒黴,卻迅速的回答道:“不敢,莫說是私自行動,老奴就是多喝了一杯茶,也是要告知陛下的。”
天壽帝滿意的點點頭,沒錯,這才是合格的奴仆。
等再把頭轉回來,天壽帝看著邱肅明的眼神,就特彆危險了。
邱肅明:“…………”
這回他不敢站著了,撲通一聲,他也跪了下來:“陛下,微臣是真的不知情啊!”
天壽帝擰著眉頭,覺得他不像是裝的,可又覺得,孟昔昭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貼身管家
都是有本事的人,不可能跟二愣子一樣有點權勢就目中無人,他是邱肅明的左膀右臂,肯定要顧忌邱肅明的身份,哪怕教訓一個人,也不會親自去。若他親自去了,就說明此事十分嚴重,必須要他親自看著。
可那宅子裡就住了一個老媽子,有什麼算得上十分嚴重的?
哦對,外人不知蘇若存已經進宮了,在彆人眼中,蘇若存也是住在那宅子裡的。
天壽帝的臉色幾經變換,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不說話,邱肅明肯定是不敢起來,而大殿之中的氛圍越來越緊張,在這種時候,孟昔昭也不吱聲了,就默默的低著頭,等天壽帝自己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