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對他微不可見的笑了一下,然後轉過身,朝後殿去了。
孟昔昭安心了,垂下眼,正想著什麼,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轉過頭,發現是今日格外意氣風發的大哥:“看什麼呢?走了,回府。”
*
邱肅明身在刑部大牢,跟王易徵就隔了幾個監號,雖說刑部尚書是他們的人,他進來以後,也是單人間待遇,各種用具都備好了,用不著受苦,可他這心裡,一直都七上八下的。
原因無他,陛下他老人家,是真的把他下獄了啊!
邱肅明這輩子隻有把人關進牢房的時候,還沒有親自來過牢房,高高在上了一輩子,這回他終於是慌了。
尤其,遲遲不見甘太師的人過來跟他知會消息,他就更慌了。
牢中不知歲月,外麵什麼時辰了他都不清楚,他隻知道,突然之間,刑房對他的看管嚴了起來,牢頭不再對他點頭哈腰,連見都不見他,聽到他喊人,也是麵無表情的出來,一副公事公辦、要跟他撇清關係的意思。
邱肅明看的心驚肉跳,連忙吩咐牢頭,讓他把自己的家人找來,還許諾會給他很多的金銀,可牢頭撇了撇嘴,根本不敢接這要命的差事,邱肅明見他不願意,心裡本就又怕又急,頓時也沒個好臉色,當場對牢頭吹胡子瞪眼,還想擺三司使的譜。
牢頭見狀,也不客氣了:“叫你家人來做什麼?給你收屍?咱們都是正經辦差的,怎麼會收你這點賄賂,再說了,你那錢,我拿著燙手,我怕回頭你家被抄了,錄事官還要來問我要回去呢!”
邱肅明徹底傻了,牢頭看他這模樣,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往回走的時候,經過王易徵的監號,想起上麵吩咐的,這位估計沒多久就要被放出去了,他還提醒了王易徵兩句,然後問他,餓不餓,渴不渴,有需要的,就跟他說。
王易徵哪敢勞動他,直說沒有,等牢頭走了,王易徵悄悄來到東側,抓著木條,使勁去看邱肅明的監號。
看是看不見的,但是他能聽見。
邱肅明終於是反應過來了,拚命的搖晃木條,跟瘋了一樣,大喊要見甘太師,見他家人,可這回,牢頭無論如何都不過來了。
王易徵心有戚戚,下意識的往後走了幾步。
他總覺得,這三司使變成這樣,是他造成的。可是,那狀紙他也看了,字字血淚,每一行的內容都觸目驚心,雖無文藻,卻讓人讀了就忘不掉。
所以,不是他,而是邱肅明自己,把自己害到了這般田地。
這麼一想,王易徵心裡就淡定了一些,順便還用邱肅明的絕望大喊,給自己當警鐘。
以後做了知縣,他可不能貪,稍微收點有錢人送的禮就得了,百姓的錢,他還是一文都彆碰比較好,不然的話,他怕孟昔昭挖個坑,把自己也埋了。
……
又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邱肅明靠著牆,無意中的睡著了,聽到有人叫自己,邱肅明驚醒過來,然後看見,他的二管家眼中含淚的看著他。
邱肅明一看他這表情,心中就是一個咯噔。
二管家:“老爺,陛下動了真怒,把您貶為庶人,家產全抄,夫人和幾位公子、娘子,如今都關了起來,說是要流放,至於您……您……”
邱肅明吼道:“快點說!”
二管家傷心欲絕:“您被判絞刑,六日後,就在東華門外行刑。”
七月還沒過去,天氣依舊炎熱,可邱肅明如墜冰窟,渾身上下,一點熱乎氣都沒有了。
他喃喃道:“不可能,陛下不可能對我如此無情……”
二管家抹掉眼淚,恨恨的說道:“本來太師已經為您求情,免了您的死罪,可是,可是太子不知道怎麼,提起了當年您挪用賑災款的事情,還自請調查,閆相公等人本來就一直揪您的錯處,聽說之後,便大開方便之門,幫他一起調查,那事、那事本就經不起查,陛下得知那些賑災款都是您挪用了,不是蘇萬鈞做的,當時就下令,對您判處絞刑,如今,他連太師的麵都不願意見了……”
二管家真的是悲從中來,因為邱肅明死了,他也絕對落不到好啊,今天他就是來見邱肅明最後一麵的,往後,他能不能活下來,也未可知了。
二管家哭的十分傷心,他覺得,太子之所以也摻和進來,就是為了出風頭,順便賣閆相公一個好,經此一事,閆相公對太子都比以前親近了幾分,他們倒是笑的開心了,殊不知,說不得哪一日,他們也會落到他家老爺一般的下場!
二管家隻知道哭,而邱肅明呆呆的看著他,想著他所說的話,心裡竟然油然而生一種,靴子落地的感覺。
從聽到蘇若存這個名字開始,他心裡就不安穩,如今,所有的不安,都得到了驗證。
什麼太子,分明是蘇若存這個賤人,在背後給他下絆子!
死在這個女人的手裡,他
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突然抓住二管家的手,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要他現在就把自己的所有家財,全都送到甘太師府上,不是還沒抄家嗎?那就還有機會,如今能救他的,隻剩下甘太師了!
二管家見他這個模樣,心中一慌,然後,慢慢變成了滿腔無奈。
他沒有告訴邱肅明的是,不止陛下不再見甘太師了,在甘太師發現陛下不見自己之後,他就回府稱病,不再見客了,二管家跟了邱肅明那麼多年,能不知道去求甘太師救命嗎?可問題是,甘太師不見他啊!
樹倒猢猻散……二管家這輩子都沒如此理解過這五個字。
需要的時候,邱肅明是三司使,是最親近的女婿,而不需要的時候,他就是個罪人,是不能沾的腥臭之物。
二管家滿心悲傷,但最終,還是點了頭,沒有把這殘忍的事實告訴邱肅明,至少,在活著的時候,他心裡還是存著一線希望的。
……
怒意是一點點聚集的,暗示也是一點點增加的,從蘇若存進宮開始,蘇家的事情,就已經在天壽帝這裡掛上了號,他早就知道這件事有問題,但他不說,也沒表現出過生氣的模樣,可在多種加持之下,在邱肅明已經不是他寵臣的情況下,他又有什麼好替他遮掩的呢。
更何況,他覺得他也是受害者,他以前隻知道這事有問題,可他不知道,那一百九十五萬兩,全是邱肅明一個人貪的啊。
在發現了真相之後,他不也立刻就下令,處死邱肅明了嗎,還把他推出東華門外,那裡是集市,所有百姓都能來,百姓們看見他把貪官懲處了,大概也就滿意了。
天壽帝想的特彆好,但從他想的這麼多就能看出來,其實,他也心虛了。
百姓受殘害,天壽帝是沒什麼感覺的,蘇萬鈞被活活冤死,他就不能沒心沒肺的一笑而過了。
畢竟他認識蘇萬鈞,而且,他還娶了蘇萬鈞的女兒,這人離自己太近,他怕蘇萬鈞的冤魂不放過自己。
因為這個,他都不想再去見蘇若存了,可是,他不見蘇若存,蘇若存竟然主動找上了他。
而且進來之後,便跪在他的腳邊,以最卑微的姿態,默默流淚,在他驚訝的彎下腰,把她扶起來之後,她立刻就緊緊貼在了天壽帝身上,抱著他,像是抱著自己的全世界一般。
她泣不成聲的開口,說出來的,全是感謝:“多謝陛下為我父親洗清冤屈,多謝陛下給若存一個堂堂正正做人的機會,父親沒有愧對陛下的期望,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天壽帝:……☆_[(”
這一刻,他也無法不動容了。
蘇萬鈞什麼樣,天壽帝已經基本想不起來了,可蘇若存讓他產生了一種幻覺,仿佛那蘇萬鈞,就是蘇若存這樣的性格,對他無比忠誠,無比信任,哪怕快死了,這份信任和忠誠都不會變質。
他們父女,就是這樣的呀。
天壽帝很感動,而他一感動,就又下了個令,挖墳,把蘇萬鈞從那小
破墳裡挖出來,送回老家,以郡公的禮儀厚葬。
然後再追封蘇萬鈞為遠西郡公,金紫光祿大夫,一品少保,等等等等。
當然,人都死了,追封也沒什麼用,他們家又沒彆的人,唯一一個女兒,如今還成了宮裡的婕妤,就是賞賜什麼,也全都賞賜回皇宮這邊了。
這些,都是說出去好聽的,在外人看來,一點用都沒有,但蘇若存聽著,卻是心跳一停。
死人是已經死了,可活人,還能享受到他的遺澤,郡公、金紫光祿大夫、少保的女兒,當四妃都綽綽有餘,她卻還是個婕妤,這不是有些不像話了嗎?
果然,蘇若存又等了一會兒,然後就聽到天壽帝頓了一頓,憐憫又寵溺的看向她,對她說道:“愛妃這些年受苦了,以愛妃的家世,做婕妤,著實是委屈你了,這樣,從今日起,便晉你為淑儀,愛妃意下如何?”
蘇若存聽了,先是呆了一瞬,然後眼裡的淚水更加洶湧,但她並沒有繼續哭,而是當場破涕為笑,天壽帝看著,也鬆了一口氣,笑了好啊,笑了就不用朕哄了。
…………
邱肅明行刑這一日,孟昔昭正好搬家。
他的府邸建好了,翦大人還算有心,不僅給他搞好了硬裝,還贈送了不少的軟裝,看著都能拎包入住了。
但搬家不是這麼簡單的,古代對這個非常講究,要看日子,挑時辰,幾乎和結婚差不多麻煩。
孟昔昭今日過來,就是看看情況,小廝們進進出出,他則把整個府邸繞了一圈。
孟昔昂陪他過來一起看,本來是抱著挑刺的念頭,可看著看著,他又羨慕起來了,“這府邸著實不錯,各處風水都是勘驗過的,工部尚書有心了。”
孟昔昭不懂風水,他就覺得這地方夠大,夠讓他折騰,滿意的笑了一下,他對大哥說:“看吧,就說我的選擇是對的,多有先見之明,要是像你們說的那樣,在皇宮附近選地址,哪有這麼大的地方給我啊。”
孟昔昂:“……”
就你一個人住,你要這麼大的地方乾什麼,太子也不至於紆尊降貴,過來跟你一起窩在這小狗窩裡。
看看四周,孟昔昂勉強改了一下稱呼。
好吧,大狗窩。
搖搖頭,孟昔昂問他:“你打算何時發請帖?親戚讓阿娘發就行了,同僚好友,這就要你自己拿主意了。”
孟昔昭擺手:“不要問我,我不管事的,問我的兩個管事丫鬟,從今日起,她倆就是我的代行夫人了。”
孟昔昂聞言,愕然的看向一旁跟著他們的金珠和銀柳,這倆人也不客氣客氣,直接大大方方一笑,還對他福了一禮。
隨後,她們異口同聲道:“大公子見笑。”
孟昔昂:“…………”
我不笑。
嗬嗬,我生性就不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