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他還痛心疾首的看向孟舊玉:“爹,我們首先為人臣,然後,才為人子。李淮做錯了事,那就該殺,不止該殺,該判重刑!車裂、腰斬,不,這些都不夠,直接淩遲!”
孟舊玉:“……”
甘太師:“……”
他下意識的就覺得孟昔昭這是要作妖了,可是他又看不懂他究竟要怎麼作。
而這時,孟昔昭已經往前邁一大步,直接變成離天壽帝最近的人,他朝天壽帝用力的拱手:“陛下,我今日進宮來,可不是為了給李淮說情,我是要告知陛下,此事絕非是
李淮中飽私囊、害死汗血寶馬這麼簡單,裡麵的關係錯綜複雜,一個不慎,就容易使我們,著了匈奴的道啊!”
天壽帝:“……”
他晚上精神是精神,可這腦子,不如白天的時候夠用,孟昔昭說的話他一句都沒聽懂,卻不願做出茫然的神情,於是,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而孟昔昭就當這個是鼓勵,繼續說道:“陛下應當有所印象,微臣去年出使匈奴,與一個匈奴人交好,那人便是如今的匈奴來使,金屠哲。陛下有所不知,這金屠哲,性情殘暴不堪,身為混血,卻能從匈奴大小貴族當中殺出重圍,生父乃齊國人,義父卻是匈奴如今權勢最為滔天的左賢王,金屠哲能得到今天的地位,自然不是運氣好,而是他特彆會裝腔作勢,見縫插針,表麵上看,是個講得通道理的翩翩君子,實際上,他在野蠻無知的匈奴人當中,也是翹楚,若讓他知道汗血寶馬已死,不管咱們怎麼補償,他都一定會從咱們這裡,撕下一塊肉來。”
說完了,孟昔昭淡定的站著,一點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金屠哲就他認識,彆人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天壽帝愣了一下,不禁詢問:“那你的意思是……”
孟昔昭:“微臣的意思是,先不要管李淮如何了,隻是汗血寶馬的事,決計不能讓匈奴人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在這個時候知道。匈奴此次前來,是為買糧而來,雖說有手書為證,可那是站在兩國都願意按規矩辦的前提下,若被金屠哲得知,咱們有這麼大的一個把柄,誰能保證他不會立刻打蛇隨棍上,要求咱們降低糧價,又或者,趁機打劫,讓咱們白送他們一批糧食。”
甘太師:“…………”
他趕緊打斷孟昔昭:“胡言亂語!汗血寶馬是李淮一人害死的,匈奴如今自身難保,怎麼可能如此愚笨,他們也不想和大齊交惡!”
孟昔昭立刻看向他:“匈奴自身難保,是因為他們賴以生存的牛羊出了問題,導致他們的經濟崩盤,開始缺衣少食,再加上一旁的女真不停騷擾,他們才決定攻打女真。若此事被匈奴人得知,或許他們都不想要咱們送糧食了,而是直接調轉方向,不打女真,打咱們,甘太師,汗血寶馬意義如何,您應當比下官清楚,此事可大可小,端看匈奴是什麼想法,若他們鐵了心的要鬨大,為汗血寶馬出兵征伐,也不是不可以啊,您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匈奴為何攻打齊國嗎?就因為一個齊國商人故意壓價,不願高價買他們的馬匹。而此事的影響,直到去年才消除。”
怎麼消除的。
當然是孟昔昭給消除的。
匈奴一沒錢,就盯著中原這塊肥肉,隻要能出兵,什麼離奇的理由他們都想得出來,有時候都沒有理由,說打也就打了。
大家知道這一點,卻無可奈何,也心生恐懼,總想著避免衝突。
以前避免衝突的手段就是和親,如今就算他們想送公主出塞,人家估計也不要了。
天壽帝比他爹強多了,最起碼他不懼戰,可在馬匹價格已經下降的如今,他
沒有理由再去攻打匈奴了。
尤其匈奴如今這麼亂,還這麼窮,打不下來就是費糧費人,打的下來,他也看不到什麼好處,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誰去誰受窮。
遠遠不如大理國更得他心。
孟昔昭說金屠哲“殘暴不堪”,天壽帝是相信的,畢竟匈奴人都有這個特點,匈奴的近況,不止太子知道,天壽帝也知道,他們內部矛盾十分尖銳,如果齊國這邊生事,搞不好他們還真想借機發揮,占大齊的便宜。
而在天壽帝皺眉思忖的時候,孟昔昭又扔下一個炸/彈,讓天壽帝徹底倒向了他。
“陛下,汗血寶馬是中毒而死的,匈奴最近為了他們的牛羊,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咱們屬實不該讓他們還因為汗血寶馬而擔憂啊。”
他故意在中毒兩個字上咬了重音,彆人聽不懂,和孟昔昭有一個小秘密的天壽帝卻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對了,淨看匈奴的樂子了,他都快忘了,這樂子,從一開始就是他們大齊搞出來的!
萬一讓匈奴人得到了什麼靈感,從汗血寶馬中毒而死,聯想到牛羊是因為中毒才不下崽,那女真人就再也不用籌備戰事了。
因為憤怒的匈奴一定會揮旗南下的!
一下子,天壽帝就點了頭:“沒錯,孟卿說的沒錯,此事確實不宜讓匈奴來使知曉。”
甘太師傻眼了,你就這麼聽他的了?
他急急忙忙的說:“陛下……”
天壽帝卻製止了他,隻問孟昔昭:“可是若匈奴來使問起來,朕該如何說?”
孟昔昭笑:“這簡單,陛下隻要說,應天府的環境,不適合汗血寶馬居住,汗血寶馬來了幾個月,常常生病,於是,陛下您在成都府給汗血寶馬建立了專門的彆苑,讓它們在那裡休養生息,金屠哲是帶著任務過來的,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跑去成都府看那所謂的彆苑,等他走了,咱們便可以漸漸的說,汗血寶馬終歸是不適應中原的土地,已經不幸病亡了。”
這種象征意義極其高的生物,真的是死一個,就得告知對方國君一個,斷斷沒有死了好多年都不告訴人家的道理。
甘太師見狀,這哪行,隱瞞了汗血寶馬死去的消息,那李淮也就從非死不可,變成了非罰不可,他本就是吳國公的孫子,是幾代忠良李家的後人,固然害死了汗血寶馬很可恨,可天壽帝看在他祖父的麵子上,很可能就留他一命了。
不過就李淮犯的這個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流放,或是挨上幾十棍,貶為庶人,都有可能。
然而僅僅這樣,甘太師是絕對不甘心的,太輕了,他要的是李淮的命,是參政府和國公府因此出現裂痕,可不是讓他們還有一線希望,還能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甘太師立刻反對:“怎麼能欺騙匈奴使臣呢?萬一暴露出來,孟府尹如何擔得起責任?!”
孟舊玉不樂意了:“怎麼會暴露出來,太師,下官是否聽岔了,怎麼聽這意思,太師是覺得大齊必須把此事告訴匈奴使臣,
讓他們對咱們問罪啊。還是說太師覺得,匈奴使臣能高潔如太師,當場寬宏大量的原諒咱們?”
甘太師:“……”
他回答不上來,但他也依然堅持自己的說法:“欺騙不可取!陛下乃真龍天子,不屑於使用這種小人行徑!”
天壽帝:“……”
其實他覺得這個辦法還挺好的。
夜深了,這兩邊的人還吵不出個結果來,天壽帝覺得頭疼,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按孟昔昭說的做,畢竟他是打算賣給匈奴一部分糧食的,去年從匈奴買來的鐵礦早早就用完了,他現在謀劃著打大理,正是缺鐵甲兵刃的時候。
居然又一次讓孟昔昭得逞了,甘太師氣的臉發白,可天壽帝的狀態看起來比他還差,之前精神是精神,可一過了特定的時間,他就困得比誰都快,而且感覺十分的疲累。
天壽帝急著回去盤他的球,也不管老丈人是什麼臉色了,起身便離開了。
出去的時候,甘太師陰沉沉的看著孟昔昭和孟舊玉,到底是什麼都沒說,而孟家父子二人,乖乖的讓他先走,等看不見他的身影了,他倆才默默的出去。
離開了皇宮,剛剛還安靜的兩人立刻看向對方。
孟昔昭:“爹,我去一趟皇城司。”
孟舊玉:“這個時辰?不如還是明日再去。”
孟昔昭搖頭:“陛下旨意變了,皇城司那邊又不知道,若等明日再去,李淮又要受一晚的苦,況且我也想問問他,是不是真的貪了草料錢。”
孟舊玉:“那我跟你一起去,在萬大官麵前,為父好歹也有幾分臉麵。”
孟昔昭眨眨眼,“不用不用,在萬大官那,我比您的臉麵更大。”
孟舊玉:“…………”
你是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然而孟昔昭說的是實話,萬懷信因為今晚收了一個國公府公子進來,還是個很眼熟的公子,曾經給他使過銀子的,他覺得有點為難,詳細的打聽了這位公子進來的緣由,立刻,那點為難就消失了。
什麼叫給老胡拔胡須,這就是啊!汗血寶馬你也敢動,你瘋了吧!
世子爺在外麵想見他,他都推脫說不見,有的銀子能收,有的銀子不能收,這可是秦大官教他的至理名言。
等孟昔昭過來的時候,世子爺還在皇城司坐著呢,看見自己外甥,世子爺焦急的走過來,孟昔昭安撫了他兩句,然後就跟一旁的小太監說:“勞煩告知萬大官一聲,孟昔昭求見。”
小太監哦了一聲,出去通稟了,世子爺萬分淒苦的看著小外甥:“二郎的事不同尋常,這萬大官誰也不見,連累你這麼晚了還過來,怕是也白等一場,不如還是回去睡吧,等待明日——”
後麵的話還沒說完,小太監蹭蹭的跑回來,對孟昔昭作揖:“孟府尹,您這邊走。”
世子爺:“…………”
孟昔昭跟世子爺說了聲,就跟著小太監離開了,世子爺恍惚的看著孟昔昭的背影,半天也沒想通,
孟昔昭已經這麼厲害了嗎?連宦官都不敢得罪他了?
孟昔昭的回答是,沒有,就這一個宦官而已。
前有兩個巴掌,後有邱肅明的倒台,在此事沒有鬨大的今夜,大家隻知道是國公府公子倒黴了,卻不覺得這事會影響到孟家哪裡,萬懷信也是其中之一,他敢晾著世子爺,卻不敢晾著孟昔昭。
畢竟上一個跟孟昔昭對著乾的人,如今頭七才過了沒幾天呢。
萬懷信對孟昔昭的態度是敬而遠之,很巧,孟昔昭也不想跟他客套,他主要是來看李淮的,得知孟昔昭就是想見李淮一麵,不送東西,也不待太長時間。萬懷信本來還有點猶豫,孟昔昭見狀,便微笑著暗示了他一下,他剛從宮裡出來,陛下對李淮,已經沒有那麼生氣了。
萬懷信歎為觀止,連這種必死的人都能撈回來,孟昔昭真是當之無愧的本朝第一大漏勺。
……
他讓手下帶孟昔昭過去,穿過無比複雜的皇城司甬道,終於,他在其中一個監號裡看見了李淮。
即使是他,也免不了進皇城司的那頓打,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打的沒有那麼狠,讓他還能躺在地上默默流淚。
如此淒涼情景,讓他想起曾經他是怎麼趾高氣揚的把跟自己作對的人送進來,曾經那些人的待遇,如今,他也享受到了。
正傷春悲秋著,突然聽到腳步聲,李淮費勁的坐起來,看見孟昔昭站在外麵,李淮愣了愣,然後就是一個爆哭,他手腳並用的爬過去,對著孟昔昭痛哭流涕:“表弟!他們打我,好痛啊!我沒有貪銀子!沒有沒有沒有!汗血寶馬怎麼死的我真的不知道,嗚嗚嗚表弟你快把我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