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奇了怪,明明當年的事,他沒參與,他就是後來被委派了抄家的任務,可這一年一年的罵名聽下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真是可惡。
這一心虛,他就露出了破綻,這一露出破綻,孟昔昭立刻就趁虛而入了。
什麼防小人不防君子,什麼千裡之堤潰於蟻穴,什麼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咱們家可不能重蹈覆轍啊……
孟舊玉被他說的嘴角直抽,兒子這麼擔心尚西關會使壞,他雖然覺得不至於,可到底是被他說服了幾分,
態度鬆動之後,他便問了:“那依你的意思,我還得給尚西關邀功?”
他心說,上哪邀啊,尚西關都十年沒出過應天府了,他對朝廷最大的貢獻,就是人胖了以後,天天隻坐車出行,省了兵部給他配名馬的錢了。
……
孟昔昭笑著道:“邀啊,如今的將領,哪個不算尚將軍的部下,他可是驍騎大將軍,怎麼著,也該意思意思,讓陛下給他賜個宅子吧,如此武將盛事,獨獨把他漏出去,也不好看啊。”
孟舊玉皺眉:“哪裡有這麼多宅子賜給他們。”
孟昔昭:“誒,這可就是爹你不了解了,我住的八十裡河附近,不都是武將的宅邸,隻是那裡較為偏僻,人少,多數都是空的,正好就賜給他們了啊。”
孟舊玉聽了,依舊是看不上眼的哼了一聲。
*
到底,孟舊玉還是答應了這件事,他答應的倒是好好的,可等孟昔昭一走,孟舊玉在書房坐了快兩個時辰都沒出來。
因為他絕對不相信,孟昔昭此舉,就是為了讓他挽救一下自己的名聲,做個順水人情。
可要他說,孟昔昭是想借此事達成彆的夙願,他又看不出來,給丁醇他們請個賞,能給孟昔昭帶來什麼好處。
想不通,心裡也有隱隱的擔心,腦子裡的人名挨個過,等過到詹慎遊這個死了十一年的人身上,孟舊玉的表情又凝固了一下。
……心虛啊。
詹慎遊的英姿,何其驍勇,南征北戰,攻無不克,未有敗績。他剛考中探花的時候,也是帶著滿腔抱負,甚至是帶著對詹將軍鼎鼎大名的羨慕,進入了官場。
武無第二,詹慎遊在世,便無旁人能超過他去,而自己,雖不才,但也定能成為文中翹楚。
至於他的滿腔抱負,是怎麼被吃人不吐骨的朝堂打了個落花流水,這就不必提了,仁宗時代固然讓人抑鬱,可誰能想得到,彼時最多是有點好色的太子,繼承了皇位之後,居然會把朝堂治理成現在這個德行。
十年寒窗苦讀,為的是天下揚名,如今,他這名確實是揚了,可也注定要遺臭萬年了。
為人父母者,大抵都有種補償的心理,自己沒做到的事,希望孩子能替自己做到。他這輩子沒當成一個清流,他便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為清流,他沒扛住來自明爭暗鬥的壓力,他便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心性堅定、一塵不染,他沒能改變烏煙瘴氣的朝堂、也沒能邁出那充滿勇氣的一步,救下那身錚錚鐵骨,他便希望……
想到這,他突然停頓一下,然後搖頭苦笑。
不,這條路注定艱難坎坷,他從未希望過自己的孩子會站在那樣危險的境地當中,是他的孩子,自己主動走到了那個位置上。
他不如二郎。
長長的歎了口氣,孟舊玉不再思考孟昔昭到底為什麼讓他替大軍請賞,而是開始思考,怎麼把這事辦成了。
他無能,過去這麼久,才終於看透二郎想做什麼,既然無法親自替他,總要將這些雜碎
瑣事,助他完成了。
要是能順便把尚西關那個狗東西,給拽下來就好了。
他對這種徹頭徹尾的廢物,真的是恨不能親手宰了他。
可惜的咂了咂嘴,孟舊玉搖搖頭,拿出一本全新的公文,然後開始往上書寫。
…………
九月十二,萬壽節終於是到了。
孟昔昭再一次的來到崇政殿,手裡拿著一幅畫卷。
魏晉時期大名士的作品,那時候紙不好用,所以這畫是畫在絹帛上的,魏晉那麼亂,這種作品流傳於世,每一個都是無價之寶。要不是孟夫人見他惹了天壽帝不快,怕他仕途有損,必然不可能把這東西拿出來當做壽禮。
這畫作為嫁妝,在她家裡傳了四代,她原本是想留給孟嬌嬌,讓她帶去出嫁,繼續做傳家寶的,交給孟昔昭的一刹那,她心痛的都快麵目扭曲了。
然而孟昔昭看看這畫,再看看他娘心痛到無法呼吸的模樣,居然當場露出一個笑來,就這麼笑納了。
看得孟昔昂一臉奇異,他可知道自己弟弟對於給皇帝送禮有多摳門,怎麼這回這麼大方啊。
直到站上崇政殿,他也沒想通裡麵的緣由。
而天壽帝在看到那幅畫之後,果然是十分喜歡,還當場誇獎了他兩句,孟昔昭全都照單全收,他規規矩矩的行禮,臉上的笑容明晃晃,旁人看到以後,便了悟過來,天壽帝已經不生他的氣了。
不過,大家對這個並不怎麼驚訝,也就甘太師,看他的眼神格外紮人。
真正在這一次萬壽節上大放異彩的,還是太子殿下。
太難得了,好像自從皇後故去,大家就沒從萬壽節上看見過太子的身影,而今天,他不僅來了,還帶著一份大禮,也是一幅畫,一幅栩栩如生的天壽帝畫像。
那卷軸一展開,直接驚呆一眾官員,因為他們從沒見過這種畫技,能把人畫的如此傳神。
由於是等比例畫出來的,跟天壽帝一樣高,附近的內侍甚至驚呼一聲,差點以為那邊又多了個天壽帝。
外人看的是畫技,而天壽帝看的,就是裡麵的人了。
太子不卑不亢的站在一旁,等大家注意到天壽帝一直沒說話的時候,扭過頭去,才發現他也看呆了。
孟昔昭站在一旁,揣著手,低著頭。
太子天分極高,他稍微教了一下,他就融會貫通,知道了怎麼把人畫的立體,而他自小學的又是當世流行的水墨風,二者一結合,既能把人畫的惟妙惟肖,又符合如今的審美。
不過,這些都是錦上添花的,內中真正的玄妙之處,是他畫了剛登基那一年的天壽帝。
才二十幾歲的天壽帝。
人間最是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雖說天壽帝這張臉算不上朱顏,可他這麼自戀,又這麼膨脹,肯定是十分懷念年輕英武的自己,沒有照相機的年代,這樣一幅畫,已經足夠讓天壽帝驚掉下巴了。
天壽帝讓內侍把這畫直接舉到他麵前來,彆的禮
物全都被拿下去了,而天壽帝看著這畫,看了足足有一刻鐘。
太子記性好,又跟孟昔昭私底下修改了無數遍,孟昔昭特意提醒他,不要完全寫實,在寫實的基礎上,最好是再美化一下,比如,加個高光,加個濾鏡,再調整一下五官。
總之,怎麼帥怎麼來。
十七年前的天壽帝長什麼樣,他自己都快忘了,就算人們看出來,畫裡的人比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天壽帝更好看,但在這個日子裡,他們也絕對不會蠢到把這話說出口。
而天壽帝既是懷念、又是眷戀的看著畫中的自己,他可不覺得自己被美化了,在他的印象裡,他就是長這樣的。
於是,一刻鐘之後,哪怕這畫是太子送來的,天壽帝也連說了四個好,再加上,剛登基那一年,他和太子的關係,還沒有現在這麼惡劣,那時候他們雖然不親近,卻還是普通的父子。
咳,太子印象裡可不是這樣的,但沒辦法,天壽帝把這段回憶,也給加了一個濾鏡……
總之,在天壽帝的強大濾鏡加持之下,他認為,太子畫這麼一幅畫,就是想向自己表達孺慕之情,天壽帝糾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心情很好,於是當場宣布,讓太子去刑部曆練曆練,正好刑部尚書被他撤了,侍郎如今頂了上來,那太子,就去當刑部的侍郎吧。
這決定一出,滿場嘩然,底下的人最多隻是交頭接耳,而離他很近的甘太師,卻是如遭雷劈。
你居然讓太子進六部?
你居然讓太子進六部?!
你是不準備把他當靶子了嗎?!
孟昔昭要是聽得到他心中的質問,必然會嗤笑一聲。
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為了這個,崔冶努力了多久啊,幾乎天天都去看天壽帝那張令人作嘔的臉,曲意逢迎,既讓他知道崔冶的想法,又不能讓他覺得崔冶不識抬舉,好好一個太子,芝蘭玉樹,被他這軟硬不吃的模樣折騰的,都快成奴顏婢膝的宮人了。
好在付出是有回報的,在六皇子不停作妖的背景下,以及蘇若存孜孜不倦的暗示下,再加上太子不斷刷臉,靠著自己的行為,逐漸覆蓋謝皇後給天壽帝留下的印象,終於,他答應讓太子出閣了。
至於正經太子有的講學等待遇,那就不用想了,能讓太子不再當背景板,這就是飛躍般的進步。
而他們需要的,也就是天壽帝親口說出這一句話而已。
他親自撕開了一道口子,讓太子得以站在朝堂之上,手中有了實權,彆看這實權,隻有一點點,可這是太子接到的聖旨,是金口玉言,是父子破冰的開始,是他父皇,絕對正統的九五之尊,對他可以獨當一麵的信任。
天壽帝心裡是不是這麼想的,無所謂,隻要大家看到他的態度,知道這是他主動下的命令,就足夠了。
孟昔昭悄悄轉過頭,看向神色各異的文武百官,勾了勾唇,他又把自己的頭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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