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昔昭幽幽的瞥一眼這個長籲短歎的小太監,再度道謝之後,他就走了。
熟門熟路的來到東宮,看見鬱浮嵐和張碩恭都在前廊守著,兩人俱是神色如常,他便知道,應該沒什麼事。
但不親眼見到崔冶,孟昔昭這心裡就安定不下來,於是,一言不發的走到門口,鬱浮嵐正想替他開門,孟昔昭卻製止了他,然後咣的一腳,把殿門踹開了。
鬱浮嵐:“……”
張碩恭:“……”
裡麵正在假寐等人的崔冶:“……”
崔冶瞬間睜眼,轉過頭來,看見門口站著的隻有孟昔昭,他眼中的銳利,就變成了呆愣。
反手把門關上,孟昔昭直衝他而來,三兩步就走到他麵前,他劈頭蓋臉的就是一句:“紅血絲哪來的?”
崔冶張張嘴,雖然已經意識到了大事不妙,可因為已經將近一天一夜沒合過眼了,眼前又是自己從不設防的心上人,他的腦子就是想轉,也轉的很是艱難,隻能靠著本能回答:“是我咬破了舌尖,偽造出來的。”
孟昔昭:“神醫讓你在解毒期間有三忌,是哪三忌?”
崔冶:“……一忌大補,二忌大怒,三忌受傷。”
孟昔昭對他怒目而視:“你知道你還這麼做?!”
崔冶默默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小心翼翼的指出:“可是二郎,咬破舌尖而已,這不算受傷啊。”
孟昔昭緩緩掀起眼皮,緊跟著發出了更加驚怒的聲音:“你還敢跟我犟嘴?!?!”
崔冶:“…………”
門外的鬱浮嵐和張碩恭互相對視一眼,然後默默的把頭轉了回去。
他們不想偷聽的,可木製的宮殿本就不怎麼隔音,更何況,孟昔昭在氣頭上,他的聲音真的一點都不小。
鬱浮嵐本來不想說什麼的,可聽了一會兒裡麵的動靜之後,他忍不住為崔冶辯護:“神醫說的受傷,是指皮肉上的大傷,殿下為了此情此景更加逼真,咬破舌尖,逼出星星點點的舌尖血,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人哪有不流血的,天氣乾熱的時候,誰還不流幾滴鼻血呢。”
鬱浮嵐說完了,覺得這個站姿有點累,正想換個舒服點的站姿,突然,他好像感受到了什麼,一轉頭,正
看見張碩恭用“你踏馬是不是傻逼”的眼神看著自己。
鬱浮嵐:“……”
他氣道:“你那是什麼眼神?!”
張碩恭立刻反擊:“你那是什麼腦子?!你以為人人都是你,流一地的血也沒人心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要知道,殿下的一滴血比你一身血都金貴!殿下本就體弱,取一點舌尖血,那就跟取你的心頭血一樣!你不幫著勸也就罷了,竟然還助紂為虐,你好大的膽子!”
鬱浮嵐反應一秒,並沒有生氣,而是突然指著張碩恭,特彆得意的啊哈一聲:“你說殿下是紂王,我聽見了!等孟大人離開,我立刻就去告訴殿下!”
張碩恭:“…………”
大意了。
*
太子那裡是如何的雞飛狗跳,做小伏低,這就不必說了。
晚間,腦袋上被紮了十幾根針的天壽帝終於悠悠轉醒,一醒過來,他就發現自己渾身沒力氣,右手麻木無比,連抬起都費勁。
見到他醒了,那幾十個太醫幾乎要喜極而泣,又是一陣忙碌,直到月上中天的時候,華寧殿才安靜下來。
兩位相公,還有長公主都已經回去了,三十個太醫,留下了兩個醫術最好的,剩下的也都回去燒香拜佛,感謝神仙留他一條小命了,蘇若存等宮妃,在一通垂淚之後,也通通被天壽帝趕走,隻剩下他最信任的秦非芒在這,跟他講述他暈倒的這一天一夜當中,都發生了什麼事情。
在聽到太子擔心他擔心的都吐血的時候,天壽帝沒有反應,聽到蘇若存衣不解帶忙前忙後,天壽帝還是沒有反應,聽到楚國長公主毅然決然的站出來主持大局,替他穩住了宮中局麵,天壽帝依然沒有反應。
而聽到甘太師昨夜立刻進宮,被送回去之後,今早又來看他,再次被送回去之後,在他清醒之前,他又來了一次,不過這回沒用彆人趕,他自己就主動離開了。
如今聽說了天壽帝蘇醒,他可能還要再來一趟。
秦非芒說的不偏不向,好像是真的一點個人情感都沒有,而天壽帝麵無表情的聽著,終於,他那仿佛不會動的眼珠子,顫了一下。
自打醒過來,天壽帝還沒說過話,而這一開口,他才發現自己連說話都變得艱難了一些。
“讓、讓他回去!”
“把那、那些詩詞,給朕拿來!”
秦非芒眨眨眼,完全不懂那詩詞到底是寫了什麼要命的東西,先是把皇帝氣病了,都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竟然還想看那些詩詞。
默了默,秦非芒深深彎腰:“是,老奴這就去取。”
太醫要是在這,估計不會讓他把那些引得天壽帝發病的罪魁禍首拿來,還少不了的要規勸天壽帝一番。可是,誰讓太醫不在呢。
……
片刻之後,那些在天壽帝暈倒後,就被秦非芒命人收攏起來的詩詞,全都被取來了。
內侍大多不識字,這是為了防止他們泄密,而秦非芒作為太監的頭,當然不能也這樣,但他深知,有時候不
識字才是最安全的,所以,在這皇宮當中,隻要是文字,他能不看,就不看,哪怕論語,也絕不多瞟一眼。
恭恭敬敬的把箱子放在天壽帝麵前,由於右手使不上力,天壽帝在嘗試了好幾遍之後,隻能黑著臉用左手去拿,秦非芒要幫他,還被他製止了,好像如果秦非芒幫了他,他就會特彆丟臉一樣。
而終於把那張泛黃的信箋翻出來以後,天壽帝就費勁的坐起來,靠著軟墊,跟自虐一樣的,繼續看那首詞。
大病一場讓他精氣神消散了大半,想發火,也發不出來了,反而可以更加冷靜的看待這張信箋。
玉闕,是天宮的意思,但在這時候,這是皇宮的代指。
迎書,是三書六禮的最後一道,新郎要提前寫好,在迎親當天,念給新娘聽。
錦繡,這是嫁衣的意思,新嫁娘都會提前一年給自己繡嫁衣,而越是殷實的人家,嫁衣越豪華,上麵的錦線也越多,所以,稱一句錦繡,沒有任何問題。
三星,指三星在戶,也是民間所說的良辰吉日,三星掠,就是指他們原定的良辰吉日,早已過去了。
跟三星一樣,大雁、桃花,全都是指男女結合的。
天壽帝的表情很冷靜,可他的心,跟破了個大洞一樣,不僅如此,還有冷風正在嗖嗖的往裡灌。
每一句,這上麵的每一句,都像刀子,紮在他的心上。
其實他還抱著,可能不是真的,或許這不是甘靜月寫的東西的想法,可這字跡,他太熟悉了,還有這上麵寫的內容,指向性也太高了。
尤其是盯著其中的“此緣錯、豺狼惡”這六個字。
兩年溫存,日日夜夜的耳鬢廝磨,為了她,朕連皇後都想殺,結果就落得“豺、狼”這兩個字嗎?!
既然是錯的,又為什麼不說!
等——
天壽帝眼睛突然發直,甘貴妃不是沒說過,剛進宮的時候,她對天壽帝愛答不理,看他的眼神極度冷漠,就像看一個仇人。後來她改變了態度,天壽帝喜不自勝,自然就把這些冷遇全都拋之腦後了,而如今,他全都想了起來。
……原來是因為這個?因為她心有所屬,才對朕沒有好顏色,那後來的情投意合,也是因為平家被他趕出了應天府,她沒有指望了,所以隻能對自己虛與委蛇嗎?
詞裡並沒有說這個,但天壽帝成功的通過腦補,把這事變得無比合理。
眼看著他那不中用的右手又開始顫抖,秦非芒覺得再忽視下去,有點說不過去了,於是趕緊上前兩步,做出一副十分忠心的模樣:“陛下,您的手——”
天壽帝終於注意到自己那抖得跟雞爪子一樣的右手,他條件反射的一握拳,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力。
又是憤怒、又是難堪,還有心火不斷的燃燒,天壽帝深吸一口氣,對著秦非芒下令:“把聞士集叫來。”
“查!把這應天府翻個底朝天,也要給朕查出結果來!”
秦非芒看了一眼他這近乎猙獰的表情,不敢觸他的眉頭,立刻就應了一聲。
甘太師在外麵,再一次被驅趕出去,但這回和之前不一樣,這回是皇帝下的命令。
他心中突然冒出深深的不安來,而就在他徘徊的時候,都指揮使聞士集到了,他看也不看甘太師,隻大步進了華寧殿,甘太師垂垂老矣的麵孔越發憂慮,卻也沒有什麼能做的,隻好就這麼焦急的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