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不休稱帝的第六年,帝後矛盾爆發,皇後被詹不休禁足,皇後的同胞兄長,也是和詹不休關係極好的當朝丞相,被貶到千裡之外,外戚權力大打折扣,京中風雨欲來了一段時日,在皇後哀泣求和之後,才恢複正常。
但那是對外人而言。
崔冶活了三十年,一生中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次生死危機,他看的出來,這一次的和好,不過是粉飾太平罷了,早晚有一日,皇帝和皇後會走到兵戈相見的地步,而清算了皇後一黨,也不是結尾,還有更多的人,等著被清算。
崔冶在沉思了一夜之後,決定離開。
詹不休是信任崔冶的,因為崔冶總是對他說實話,這次也不例外,他直接就告訴詹不休,說自己想走了,果不其然,詹不休皺著眉,要挽留他,但發現他決心已定之後,也沒有強求,隻是歎了口氣。
三日之後,一切就安排妥當,崔冶走的時候,誰都沒有帶,張碩恭在幾年前,為了保護他,已經死了,鬱浮嵐還有家族要照顧,所以留在京城,而崔冶唯一放心不下的舅舅,他把他托付給了詹不休,詹不休不會對這樣一個孤苦無依的老人家做什麼,況且,讓他待在詹不休的眼皮子底下,對舅舅來說,才是最安全的。
名為崔冶的牌位一刻好,崔冶這個人,就在這個時代裡消失了。
即使還有一個同名同姓的人活著,也沒人會承認,他就是那個前朝太子了。
帶著細軟,走出京城,來到曠野之上,崔冶站在岔路口,卻茫茫不知,自己能走到哪裡去。
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他,他所擁有的東西,一樣接一樣的從指縫中滑落,世人崇敬兩袖清風,可真到了這個地步,那種毫無著力點的、漂浮的感覺,隻會讓人思考,這樣的日子,究竟有什麼意義。
不過,這個人是崔冶。
是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就不懂自己存在到底有什麼意義的崔冶。
旁人或許接受不了這種事情,可崔冶隻是沉默片刻,就隨意的選了一條路,繼續往前走了,他一直都是這樣過的,那麼,再繼續這樣過下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走累了,便找一家客棧住下,睡醒了,便繼續走,身後有沒有人跟著自己,他不知道,也不在意,至於走到哪裡才算停,他同樣不知道,同樣不在意。
他想,總有走不動的時候,到那時候,再停下吧。
他是這麼打算的。
但在他離開京城的第四天,他照舊找了一個客棧住進去,睡前,他放空自己的心神,什麼都不想,卻依然過了兩個時辰才睡著,入睡困難已經困擾了他好多年,他也習慣了。
隻是往常,他在醒來的時候,都沒有感到這麼艱難。
眼皮好像粘上了,想要睜開,需要用儘全身的力氣,四肢仿佛消失了,他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下意識的覺得不妙,自己可能是遇上了匪盜,也可能是詹不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放過自己,但不論如何,崔冶都不想
任人魚肉。
他是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可這不代表他願意受人折辱。
憑著一股不服輸的心氣?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崔冶猛地一用力,總算是睜開了一條眼縫。
然後,他就看見一個濃妝豔抹、披頭散發,如同千年厲鬼的中年女人,發出一聲快要穿透屋頂的尖叫。
“我的兒啊!!!你總算是醒了,你都快把你媽嚇死了啊!!!”
崔冶:“…………”
他一臉懵逼的看著這個女人,心想,果然是時日太久遠了嗎,印象中溫婉美麗的母後,原來生前的長相是這樣的嗎?
這倒是可以解釋,為何崔琂眼瞎成那樣,死活都看不上母後了……
在崔冶思考著為什麼陰曹地府如此明亮的時候,那個女人的尖叫還沒斷過,她上躥下跳,以不符合自己年齡的靈敏度,到處找人。
“護士!護士,快過來啊,我兒子醒了!”
“大夫呢,趕緊把大夫也叫過來!”
“還有我的死鬼老公,天天就知道簽合同,兒子都這樣了他還有心思工作,小李,趕緊把他給我叫回來!”
“嗚嗚嗚我的兒,你瘦了好多,你放心,媽媽把全國最好的廚師挖過來,一天給你做七頓飯,一定把你養回來!”
小李:“……”
七頓飯,會撐死吧。
無意中聽到這句的崔冶:“……”
這真是我的母後嗎?
*
三個月後,崔冶終於出院了。
這三個月來,每天都要做康複訓練,每天都要應付他那母愛如山的新母後,一天七頓飯都不算什麼,魔音貫耳才是最大的折磨。
好在這三個月裡,他已經弄清楚了現狀。
他這個情況,應該是借屍還魂了。
被他借的這個人,也叫崔冶,但跟他不一樣,此人家庭美滿,家境殷實,父母感情極好,唯一的問題,隻出在原先的崔冶身上。
嗯……用這個時代的話說,這人是個重度社恐。
此人不喜歡和任何人交流,包括自己的父母,在成年之後,他就搬了出去,普通工作他無法駕馭,便走了學術的道路,因為家中財產頗豐,他自己建了一個實驗室,整日和儀器們打交道,雇傭的員工因為從他這裡拿工資,也全都聽他的,幾乎不會來到他麵前。
他就這樣過了整整三十年,如果不出意外,還能繼續過到死,而在半年前,他表哥結婚,軟磨硬泡讓他一定要參加婚禮,他拗不過,就去了,但因為從不出現在人前,一出現,就驚豔了一眾親朋好友,年輕的想推銷自己,年老的想推銷家裡人,一群人朝他跑過來,把他嚇得奪門而出,結果沒有注意到門口的一個施工工地,一腳踩空,掉下去摔到腦袋,變成了植物人。
……
他的新母後一怒之下,把表哥、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工地老板,全都告上法庭,不過,因為還沒開庭他就醒了,所以現在已經撤訴了。
有這麼一
出,連他醒了以後,都沒人敢來探病,全是通過手機問候他的病情。
也是因為有這麼一出,剛醒來的崔冶不知情況,沒說過話,也沒人覺得有問題,反而是他道了一聲謝,把他的新母後嚇個半死,差點拉著他再去做一遍檢查。
這倒是省事了……
不用費心思模仿原主,也不用想辦法獨居,剛出院,司機就善解人意的把他送回了原來的地方,父母一天三遍的在手機上問他吃沒吃、睡沒睡,卻不會突然來到他麵前。
但這種情況不能一直持續下去,他是正常人,沒有社恐的習慣,他也不想一輩子都這麼裝下去。
雖然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際遇,但既來之則安之,反正他的本意就是找個地方隨便的活著,到了這裡,一樣能實現。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適應這個時代的生活。
手機在高強度的使用之下,他已經會了大半的功能,但社會風俗、人文科技,他懂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