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江明川一走就是十來天沒消息, 金秀珠本來還有些擔心,帶著女兒去了嚴團長家。
嚴團長也忙得好幾天沒回來了, 汪玲最近幾天都在家,雪太大了,工廠這幾天都停工放假,汪玲本來是在市裡紡織廠上班,去年底下縣裡工廠效益不好,她就主動下調,想著在市裡上班每周才能回家一次, 在縣裡的話就能每天回來了,如今是擔任副廠長的工作。
廠裡效益差,廠長再過一年就要退休, 也不怎麼管,這幾天雪下的太大, 好多地方出了事,廠長乾脆下令停工,讓廠裡所有工人回家休息。當然, 也有廠裡發不出工資的緣故, 這樣做能省不少錢。
金秀珠過來的時候, 汪玲正在家裡改衣服, 把孩子他爸的舊衣服改小給兒子穿,用的就是廠裡淘汰下來的舊縫紉機,男孩到了十二三歲時,個頭就竄的飛快, 汪玲舍不得買新衣服,就用大人衣服改。
金秀珠坐在旁邊好奇看著,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器具, 覺得十分有意思。
汪玲用起縫紉機來很是熟練,兩手捏著布,腳上快速踩著,還能同時跟金秀珠說話,“你彆急,他們出去救災的沒有一個月是回不來的,去年夏季洪澇,我家老嚴帶著兵出去了兩個月,回來還斷了一條胳膊,他們不僅要救人,還要疏洪、幫忙搭建房子,人民子弟兵嘛,就是要為老百姓服務。”
金秀珠皺眉,沒想到江明川他們要做這麼多,像大景朝的官兵,可從來不管老百姓的死活,隻恨自己撈的不多。
從汪玲家離開,金秀珠去了部隊大門口看了看,見沒有自己的信就離開了。
路上雪比較深,金秀珠看女兒小短腿走得艱難,忍不住好笑,“讓你留在家裡不聽。”
付燕燕抿緊唇不說話,固執的一歪一歪往前走去。
金秀珠笑著說了一句,“這性子也不知道隨了誰?”
然後走到前麵蹲下身,“快上來,媽媽背著。”
付燕燕愣在原地,看著她的後背不動。
金秀珠扭過頭看了她一眼,以為她是不放心自己,便笑道:“上來吧,雪這麼厚,摔了也不疼。”
付燕燕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然後慢慢上前,走到金秀珠後背後,不太熟練的抬起手。
金秀珠也沒背過人,不過她經常看到家屬樓這邊有背孩子的家長,便學著他們的樣子將兩隻手伸到後麵,勾住孩子的兩條腿。
付燕燕站立不穩,人往前趴了過去,兩隻小手下意識抓緊金秀珠的肩膀。
金秀珠提醒了一句,“我站起來啦。”
然後人慢慢站了起來,孩子很重,金秀珠使出吃奶的力氣才站直身體,人還不自覺晃了晃,不過等站穩後就好多了,她往上掂了掂,調整了下姿勢,就抬腳往前走去。
付燕燕小身板繃得直直的,等走了一段路後才慢慢放鬆下來,剛才風吹得她臉疼,現在有金秀珠擋在她身前好多了。
她抬頭看著對方的後腦勺,鬼使神差的,將臉小心翼翼貼在女人後背上,女人冰涼順滑的頭發散發著淡淡的香味,她甚至能聽見金秀珠重重的的喘息聲。
這是金秀珠第一次背她,感覺很微妙。
金秀珠問她為什麼不留在家裡?
付燕燕有些難受地想,哪怕自己曾經很恨她,但在這個世界再次遇到她,內心深處還是想離她近點。
回到家,賀岩已經在廚房忙活午飯了,他聽到外麵動靜,拿著鍋鏟跑出來,看到媽媽妹妹身上有雪,趕緊上前幫忙拍打,還跟金秀珠說:“剛才方嬸嬸拿了一封信過來,說是寄給咱們家的,信我放到大房間了。”
金秀珠脫掉外套放在門口木架上,穿上架子上另一件薄點的棉襖,聽了這話點頭,“行。”
賀岩回到廚房繼續炒菜,金秀珠去大房間把信拿出來讀。
她原以為是報社寄過來的,但一看就發現不是,上麵收信人是江明川,寄件人是他首都的養父母。
客廳裡女兒捧著一個小碗吃蘿卜燒肉,賀岩做好菜特意給她盛了一小碗先吃,換做以前金秀珠肯定不讚同,但現在她一般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己家裡隨意點就隨意點吧。
相處久了,金秀珠也願意舍棄一些規矩,她漸漸覺得,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金秀珠拆開信看,這次寫信人的語氣看著真誠多了,說今年雪大天氣冷,夫妻倆甚是想念在外吃苦受累的兒子,讓江明川今年回首都過年,他們也很想見一見他妻子和兩個孩子,又說他養父年紀大了,腿腳越來越不中用了,這段時間膝蓋疼得走不了路……
這些話對金秀珠影響不大,但如果是江明川看到,恐怕得愧疚死。
金秀珠扯了扯嘴角,對著旁邊湊過來的小腦袋說:“也就不是親生的。”
付燕燕抬起頭不解看她。
金秀珠笑笑,“要是真疼孩子,才不會跟孩子說自己哪裡疼呢,你看你錢嬸嬸,得了什麼好東西不是留給兒子吃?都是一個道理。”
付燕燕陷入沉思,突然想起一件塵封已久的事,上輩子“金秀珠”離婚後帶著她南下,一開始的日子很難過,還被人騙了,兩人擠在幾平方米的小棚裡,有次夜裡下雨,她被雨聲吵醒睜開眼,就發現“金秀珠”坐在旁邊打著傘幫她遮雨。
上輩子的“金秀珠”對她不怎麼好,但其實也給過她溫暖。
晚飯兩菜一湯,蘿卜燒肉、土豆絲炒辣椒以及豆腐白菜湯。
方敏這幾天都是在這邊吃的,每次看到賀岩會做這麼多菜,都忍不住在心裡驚歎,之前祝政委也教過她做飯,但每次都做不好,還弄壞了一個鍋,後來政委就不讓她做飯了。
金秀珠聽說方敏老家也是首都的,便忍不住問:“你今年過年回首都嗎?”
想著要是回去的話,還可以一起。
方敏聽到這話,搖了搖頭,“應該不回去,今年回去過一趟。”
回去的時間是她外公外婆的忌日,每年也隻有這個時間她才會回首都一趟,她跟家裡人不親近,父母更偏愛姐姐。
不過這幾年應該是父母年紀大了,對她也多了些關注,但她並不喜歡這樣。
金秀珠點點頭,便說了今天收到首都來信的事,“我也不太懂,要是回去過年的話,有沒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地方?”
方敏感受到金秀珠對她的好,便也想有所回報,想了想,將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回去的時候帶點東西就行了,可以做點糕點外加一些糖,首都規矩不多。”
說到這裡不知想到了什麼,猶豫看了眼金秀珠,補充了一句,“我聽說江明川父母小時候給他定過娃娃親,不過他父母離開後就沒人提了,後來跟他定下娃娃親的女方嫁給了他弟弟,也就是他養父母家的那個孩子,兩人生有一子一女。”
金秀珠聞言,詫異地挑了挑眉。
這些都是方敏外婆跟方敏說的,方敏外婆認識江明川母親的家人,她外婆家前麵不遠處的那棟小洋房就是江明川母親的,就是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江明川的。
她外婆以前還想把江明川介紹給她,她外公不同意,說江明川人悶話少,她也不說話,兩人呆在一起還不成了一對啞巴?而且江明川養父母家裡一堆糟心事,她性子簡單,容易被人欺負了。
外婆想想覺得也是,最後給她挑了祝政委。
現在想想,老兩口那麼大年紀還為她發愁,自己真不孝順。
方敏將自己知道的全跟金秀珠說了,在彆人眼裡江明川的養父母都特彆好,但她外公外婆好像並不這麼想,於是便多嘴提了一句,“你要是去的話最好留個心眼。”
方敏從來不說彆人壞話,所以說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金秀珠知道她的好意,臉上露出笑,“放心,我從來不吃虧。”
方敏點點頭,想到上次看到的那一幕,覺得很有道理,金秀珠比她厲害多了。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樓上突然傳來爭吵聲,一桌子四個人都下意識停下筷子。
聲音太大,想不聽見都難,就聞老太太用尖銳的嗓音罵道——
“就知道欺負我這個老婆子心眼好,你說說你,結婚這麼久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還給我甩臉色,你哪兒來的臉?”
“這是我家,你賴在我家白吃白喝就算了,還帶個拖油瓶,我孫子都沒糖吃,她倒是天天糖不離嘴的,拿我兒子的錢給彆人養孩子,你怎麼這麼不要臉呢?”
“劉紅月那個害人精,真是見不得我們家好,現在遭報應了吧?你個沒良心的,出了事屁都不敢放,也就那個金秀珠傻,信了你的鬼話,要我看,哪是劉紅月舉報的,明明就是你在後麵搞的鬼……”
話還沒說完,樓上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伴隨著老太太被嚇到“啊”的叫出聲。
應該是什麼東西砸到地上,住在樓下的金秀珠他們感受最明顯,賀岩更是被嚇得掉了手中的筷子。
方敏睜大眼睛。
金秀珠淡定安慰她,道:“習慣了就好,吃飯。”
方敏:“……”
吃完飯,金秀珠將方敏送出門,看到隔壁門關上,她才準備關上自家的門,哪知就聽到上麵傳來腳步聲,抬頭一看,就見趙韻陰沉著一張臉,抱著孩子蹬蹬蹬下來。
樓上老太太開門罵:“你以為你走就能嚇到我?有本事走了就彆回來了,掃把星。”
趙韻也看到金秀珠了,腳步一頓,然後垂下頭快速走了。
她懷中的女孩哭唧唧抱著媽媽,聲音哽咽道:“奶奶不喜歡我。”
走遠了金秀珠還能聽到趙韻小聲的說:“她不是你奶奶……”
金秀珠關上門,將身後看熱鬨的兩個孩子趕去寫作業,自己去收拾碗筷。
——
半夜,金秀珠被人推醒,有些迷茫地睜開眼看向床邊,認出是女兒,聲音沙啞問:“怎麼了?”
付燕燕皺眉道:“剛才有人在拍門。”
金秀珠一愣,下意識坐起來豎起耳朵去聽,沒聽到聲音,她看向女兒。
付燕燕很肯定對她說:“真的有人。”
金秀珠想了想,便起身下床,準備出去看看。
她隨意披了一件外套在身上,付燕燕跟在她身後,走到客廳的時候,門確實從外麵被拍響了,斷斷續續的,像是沒什麼力氣。
金秀珠腦子瞬間清醒了,謹慎走到門口問:“誰呀?大半夜的不睡覺,有事直接說。”
付燕燕將旁邊牆上的燈線拉了一下,客廳瞬間亮了起來。
金秀珠膽子也大了不少,又問了一遍,“誰在外麵?彆裝神弄鬼的,不然我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