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鈴鐺醒過一次, 就著林知言的手喝了兩口湯,又全吐了出來。
折騰許久,沉沉睡去。
林知言也倚在陪護床上小憩了片刻, 睡不到多久,被兜裡的手機震醒。
拿出一看, 這次是艾瑤打來的電話。
“林老師,這邊的安保不放我進去怎麼辦啊?我這都等了一小時了,打電話也沒人接, 急死了都快!”
“安保也太嚴格了, 說小孩不能隨便交給外人, 除非是霍先生認識的人來接……林老師,實在不行辛苦你跑一趟?”
林知言接電話前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沒想到竟應驗了。
先前她的分析還是過於理智,霍述這樣的人, 壓根就不該用正常的思維去揣度。
林知言沉吟片刻, 屈指篤篤敲了敲手機屏幕, 表示自己知道了。
隨即掛斷電話, 翻到關倩的微信, 發過去信息:【關小姐,我有兩個學生在霍宅見領養人,至今還沒回去。能辛苦你給我看看他們的視頻嗎?】
關倩回複:【我陪娜娜小姐在療養院做康複訓練呢,這幾天都不在霍宅。要不我幫你問問?】
林知言:【好的,打擾你了。】
過了半天,關倩發過來兩張照片:一張是兩個小孩子拘謹地坐在霍宅的茶室凳子上,對麵一對慈眉善目的中年夫妻則彎腰微笑,和顏悅色地與孩子們說著什麼;一張是在遊樂園,兩小孩坐在旋轉木馬上, 對著鏡頭比耶。
關倩:【周助理說,孩子們表現得很好,那對夫妻很滿意。就是倆孩子有點想家,周助理就帶他們去下麵的遊樂園玩去了。】
林知言:【麻煩關小姐轉告周助理,菜菜戴著助聽器,不能玩高空項目。】
發送完,她自己也覺得好笑。
和關倩說這些乾什麼呢?她也隻是在霍述手下討生活罷了,根本沒有話語權。
嗡嗡,手機震動。
林知言隔著屏幕都能讀懂關倩的小心翼翼:【……其實,你可以直接去和霍先生說。】
是的,林知言可以直接去質問霍述,但她並不想勉強自己。
然而,這世上有很多事,並非“不想”就可以不去麵對的。
大概察覺到失言,關倩很快將消息撤回了。
林知言看著醫療儀器上跳動的曲線和數字,看著小鈴鐺昏睡中疼得皺起的眉頭,思索片刻,背上挎包起身,去拜托護士多多照看小鈴鐺。
走出地鐵口才發現天色儘暗,路邊的三角梅成簇綻放,在薄薄的夜色中呈現出清冷的紫藍調。
一輛黑色的轎車打著雙閃,鋥亮的車身在滾滾塵囂中顯得格外矚目。
“林小姐,山路不好走,我送你上去。”
霍家的司機站在車門外,畢恭畢敬的語氣。
難為他眼神好,地鐵口來來往往那麼多人,天色又暗,竟一眼捕捉到林知言。
林知言沒必要和自己的腿過不去,沒多想,拉開後車門坐上去,打開手機給艾瑤發條微信:【再等等,我馬上到。】
霍宅燈火通明,就像是專門為了迎接某人而製造的狂歡。
然而打開門,屋內卻是異樣的冷清,一點聲響都沒有。
霍述坐在餐桌椅上,戴著手表的那隻腕子搭在桌沿,似乎在等待什麼,又似乎隻是在發呆,偽裝的麵具還未來得及戴上,神色看起來有種空洞的冰冷晦暗。
林知言想,或許這才是霍述真正的樣子。
然而他的眼睛很快亮了起來,翹著唇線看向林知言,用溫柔而捎帶抱怨的語氣說:“幺幺,你來遲了一小時四十分鐘。”
林知言沒有看他,徑直朝客廳走去。
那麼愛乾淨的一個人,這會子連鞋也沒換就踩了進來,明顯不打算在此長留。
蔡思累得睡著了,張姨貼心地給她身上罩了一條毛毯,小小的身軀看起來像一隻蜷縮的貓。張睿博戴著耳機看iPad裡的動畫片,見到林知言過來,立即跳下沙發喊:“林老師!”
林知言掛起微笑,調出APP轉換語音:【今天玩得開心嗎?】
“開心!叔叔阿姨買了好多好多玩具給我們,還帶我們坐了旋轉木馬!”
張睿博用力點頭,隨即又遲疑了一下,小聲補充,“但是我不想要新的爸爸媽媽,我爸爸坐完牢出來找不到我,一定會很傷心。”
張睿博脾氣倔,連他都說“開心”,那對夫妻倆一定是個頂喜歡孩子的好人。
這點,霍述倒沒有耍心機。
“林老師不放心我呢?”
身後,霍述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那把清澈多情的好嗓子,此刻卻叫林知言背脊發僵。
【張睿博,你帶著菜菜先回去,坐艾老師的車。】
林知言打完字,又輕輕搖了搖蔡思的肩,將睡眼惺忪的小孩抱起,整理好衣服。
“林老師,那你呢?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嗎?”
張睿博問。
林知言頓了頓,若無其事打字:【老師還有點事,等一下再回。】
霍述對林知言的回答很是滿意,眼底笑意漸濃。
“你送兩個小孩下去,交到他們老師手裡。”
他朝拎著兩手零食玩具的周徑說。
於是兩個小孩跟在周助理身後,一步三回頭地走了。乍一看,頗有點交換“人質”的意味。
“幺幺……”
隻剩下兩人時,霍述下意識伸手去牽林知言的手,像是過去無數次的親昵一樣。
林知言側身躲開了,轉身環抱雙臂,一個抗拒的防備姿勢。
她拿出手機打字,連上前遞給他看都不肯,直接用AI女音轉讀出來。
【你到底想乾什麼?我身上還有什麼沒榨乾的利用價值?】
【還是說,因為我沒有像前兩個實驗對象那樣屈服於你擺出的利益,沒有自甘沉淪,你不甘心實驗失敗,想再來一輪?】
霍述聽著機械的女音,倒有些懷念以前林知言笑吟吟靠在他的肩頭,將手機遞到他眼前來的那種親密無間。
“我隻是想和你吃個飯,有些話想對你說。”
他淡淡地說著,又低頭輕笑,“不過好像等得有點久,菜已經涼了。”
林知言抓起包,轉身就走。
“外邊的門禁已經鎖了,我吩咐過下麵的人,誰也不許來打擾。”
身後,霍述平靜的聲音不疾不緩傳來。
林知言頓覺好笑,轉身做了個戴手銬的手勢,問他:【怎麼,你還想囚禁我嗎?】
“限製人身自由是犯法的,這種百害無一利的事,我當然不會去做。”
霍述雲淡風輕地站在那兒,同她解釋,“讓幺幺主動來找我,怎麼算是囚禁?”
是,她是主動來的霍宅。
這種違背個人意誌的“主動”,焉能不算一種思想上的囚禁?
林知言懶得和他爭論,講不通的,沒必要。
“過來坐。吃完飯,我有東西給你看,你一定會喜歡的。”
霍述前去餐廳,自顧自說著。
抬頭見林知言站著沒動,他很輕地歎了口氣,手掌撐著椅背問:“你那個住院的學生,最近情況還好?這事一直是周徑在跟進,也不知道他辦得周不周全。”
他提及小鈴鐺的病,林知言無話可說。
你瞧,他多會掐人命門。
小鈴鐺的醫療資源由他一手把控,就像一根風箏線,不管風箏飛再遠,拽一拽還得落回他手裡。
隻是等這點人情也威逼利誘完的時候,他還能有什麼手段呢?
霍述笑著替她拉開了餐椅,很紳士體貼的舉動,似乎料準她會服軟。
林知言坐在椅子中,看著滿桌熱辣的佳肴,心中沒有半點波瀾。
如果她是個健聽人,還能掀翻桌椅酣暢淋漓地痛罵霍述一頓。可惜她不會說話,真鬨起來就像個默劇裡的神經病……太狼狽了,不值當。
“湯還是熱的,你先喝兩口墊墊肚子,我去將菜熱一熱。”
霍述親手舀了一勺豬肚雞湯,裡麵放了枸杞和不知道是什麼的藥材,鮮香中夾雜著一縷淡淡的苦味,青釉瓷碗襯得他的指節霜白修長。
他將湯碗放在林知言麵前,然後將瓷勺塞在林知言手中,再捉住她另一隻手扶住碗沿,輕柔而不容置喙的力度,仿佛在擺弄什麼有趣的人偶。
林知言將手從他掌心抽離,皺眉比劃手語。
然而根本就是雞同鴨講,霍述看不懂她的情緒。
【吃完飯,我可以走了嗎?】
她切換手機備忘錄。
霍述坐在她對麵看著,想了想說:“可以。不過,我收拾衣服行李需要花些時間。”
【?】
和他有什麼半毛錢的關係?
讀懂她的質問,霍述唇線一揚,很大度地說:“我是真心求和,不會再讓你離開我的視野。住在霍宅,還是你的小公寓,由你決定。”
林知言渾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看他。
她知道,這事霍述做得出來。
那間房子太小,隻要想到要和霍述同處一室,她就無端煩悶窒息。何況淩妃還在她家住著,她就這麼一個好朋友,絕對不允許霍述涉足打擾。
叮當一聲清越的碰撞,林知言擱了瓷勺,推開椅子起身。
吃不下,氣飽了。
“幺幺。”
霍述叫她,抬眼時流露幾分期許,“你不想知道盒子裡裝了什麼嗎?”
那隻黑色的絨盒擺在餐桌最醒目的位置,林知言老早就瞧見了它。
可是又如何?她壓根沒有興趣。
霍述站起身,薄唇動了動,到底什麼話都沒說。
林知言去窗邊透氣,口袋裡的手機卻震個不停。
淩妃連發了好幾張圖片過來,一碟蠔油青菜,一碟番茄炒蛋,還有盤黑乎乎的可樂雞翅。
淩妃:【寶貝,快回來吃我做的愛心晚餐!這次真的很不錯,你信我!】
淩妃被家裡寵得十分嬌氣,十指不沾陽春水,彆說做菜,就是鍋鏟都沒拿過兩次,炒菜時還得拿鍋蓋護盾似的護在身前,翻一下,尖叫一聲跑遠,再翻一下,再尖叫著跑遠,仿佛炒鍋會咬人似的。
今天這三個菜,的確是她廚藝超常發揮的一次。
林知言心頭一軟,可惜這麼好吃的菜,她沒口福品嘗。
她艱難回複:【對不起妃妃,我今晚大概不回來住了。】
淩妃:【又要去醫院陪床嗎?要不我給你送病房去?反正我晚上沒事,菜浪費了可惜。】
淩妃這個小作精,看起來萬事不掛在心上,實則精明得很,要騙她是騙不過的。
想了想,林知言還是選擇說實話:【我在霍家。】
【……】
那邊沉默了起碼兩分鐘,林知言幾乎能想象淩妃抓狂的模樣,【不對,很不對!你不是那種藕斷絲連的人!】
淩妃瘋狂發信息:【你是不是被綁架了?你彆嚇我啊,言寶寶!我這就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