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桃花眼閃過不可遏製的哀慟,陸昭稍稍闔了闔眼,好似還不願意放棄。
但杜菀姝怎忍心叫他左右為難。
“不用了。”
她柔聲出言拒絕:“勞煩惠王,菀姝自行回去即可。”
說完,杜菀姝甚至不想在書坊內等待觀星,當即轉身離開。她頭也不回,自然也就不曾看到一句“惠王”如刀鋒,狠狠紮進陸昭心口的模樣。
待到踏過門檻,杜菀姝才驚覺下雨了。
盛夏的京城天氣多變,雨說來就來。幸而雨下得雖急,卻也細密,猶如幕布籠罩住天空。
杜菀姝寧可在屋簷下吹著冷風等觀星,也不願再看程喜兒端著的笑容。
她默不作聲地攥緊衣角。
這樣最好。
他難過,她會跟著哀傷。看著陸昭憔悴憂慮,杜菀姝就覺得渾身發涼,心尖尖連帶著指尖一起痛。
想來她做出失落樣子,陸昭哥哥也是一樣。
管她程喜兒如何,杜菀姝隻是希望陸昭哥哥彆難過,人都是要往前看的,要說——
“你在這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杜菀姝一個激靈。
她倉皇抬頭,循著聲音看過去。許是她沉浸思緒裡太深,完全沒聽到任何聲響。
是雲萬裡。
書坊外的街巷寬闊繁榮,下著雨也不礙著攤販支起油布繼續做買賣。街上往來行人打起了傘,在這其中,一匹渾身黑亮的高大駿馬停在杜菀姝麵前。
雲萬裡勒住韁繩,翻身下馬。
他一身油衣,寬大的鬥笠遮住他小半麵容,更是遮擋住右臉的傷疤,讓男人更顯清俊英武。他居高臨下地打量杜菀姝一眼,又是蹙眉。
“你的丫鬟呢?”雲萬裡問。
“跟著店家拿筆墨,我在等她。”杜菀姝說,“雲大哥……是剛換下差事?”
“可帶傘了?”
杜菀姝搖頭。
“為何不高興?”雲萬裡又問。
如此明顯?杜菀姝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而後勉強扯起一個笑容:“沒什麼,雲大哥勿要擔心。”
雲萬裡的眉心越發擰緊。
下聘那天杜菀姝沒露麵,這是在……那日他表現出厭棄之後,二人第一次相見。
書坊周遭往來的多是文人,他佩劍佇立期間,多少有些格格不入。雲萬裡思量片刻,淺淺舒了一口氣。
杜菀姝心中忐忑:他是覺得自己麻煩麼?
“罷了,”雲萬裡出言,“我送你回去,叫你丫鬟自行等雨停。”
“什、什麼?”
杜菀姝還沒來得及做反應,就看到雲萬裡解下身上油衣與鬥笠。她周身一輕,油衣便裹在了自己身上。
乾淨的皂莢味頃刻間包裹住杜菀姝。
這,這是……他穿過的衣物!
杜菀姝恍然回神,隻覺得臉頰驟然變得滾燙。可雲萬裡好似全然不在意,他拽進駿馬韁繩,又是向前半步,將鬥笠丟給杜菀姝:“上馬。”
他怎能不在意?!
“要我扶你?”雲萬裡追問。
“不,不用了!”
杜菀姝趕忙把鬥笠戴好。
幸而鬥笠遮住她的麵孔,雨中並不能看分明。
也是,他們馬上都要成親了,隻是遮雨的器具而已,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杜菀姝生怕雲萬裡一個不耐煩,再做出什麼逾矩之事:“我學過騎馬的。”
隻是雲萬裡的馬,與馬場中圈養的那些完全不一樣。杜菀姝沒少聽劉朝爾嘮叨養馬訓馬,而就算不懂馬的人,也能一眼瞧出這匹油光水滑、高大矯健的黑馬不是凡物。
馬兒訓得很好,雲萬裡拽著韁繩,她小心翼翼上馬,跨()下馬匹沒有任何反應。
等杜菀姝坐穩了,雲萬裡才意外地瞥了她一眼,仿佛沒料到她說學過騎馬,便是真的會。
“走。”
男人輕輕拍了拍黑馬脖頸,牽著馬匹前行。
杜菀姝很想問他怎不上馬,但轉念一想,要上馬就要與雲萬裡共乘,滾燙的臉頰便越發通紅。
雨還在下,很快就打濕了雲萬裡的衣物。坐在馬上杜菀姝看得分明,她心有不忍:“雲大哥,不然還是——”
“菀姝妹妹!”
背後陸昭的聲音劃破細密雨幕。
雲萬裡的步伐停了下來,馬匹上下二人同時循聲轉身。在那書坊門前,青色油紙傘格外分明。
傘下陸昭著急忙慌衝了出來,撞見雲萬裡和他的高大駿馬又戛然止住步伐。他漂亮的桃花眼中由心焦轉為愕然,而後所有情緒驟然消失殆儘。
“……雲大哥也在。”
一切擔憂、著急,凝聚成陸昭臉上得體的笑意。
少年郎獨自一人舉著傘,身形挺拔卻也纖細,風吹起他的衣袖,在盛夏的雨中兜住那滿身蕭瑟。
“那我就放心了,”他勉強笑著說,“我同觀星說一聲,你們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