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成婚當日,天還沒亮,整個杜府就忙碌了起來。
仆人在院落裡來來去去,各個都手忙腳亂、熱火朝天。杜府的後院裡,更是諸多婆子丫鬟連軸轉。
杜菀姝早早就被母親林氏帶著人從睡夢中喚醒,沐浴、梳頭,以及絞麵上妝,她腦子還沒清醒呢,母親身邊的老侍人就站到了一邊,不住絮叨著婚事的各項禮儀。如此排場重視,叫杜菀姝坐立不安。
“晚上才迎親,現下這麼早,”她抱怨道,“過陣子妝都花了。”
“彆任性。”
平日裡林氏性子溫柔又寵愛幺女,今天卻難得拿出了嚴厲姿態:“一輩子就這一回,不能出現任何疏漏。”
說完,林氏又不免()流露出了些許擔心的神情。
“到底是官家賜婚,宮裡重視的很,連呂伴伴都差了他的乾兒子過來觀禮。”
是啊,一輩子就這一回。
何況母親說得對。
宮裡來人觀禮,是早就定下來的。名義上是為了給父親麵子,實際上是怕婚禮不妥當,丟了官家的臉。
再聽這話,杜菀姝竟有些恍惚:自打及笄後她時不時就幻想著嫁給陸昭哥哥那天,每次想到她身著鳳冠霞帔,由陸昭哥哥牽著手過門,心裡既覺得羞赧,又如蜜般一樣甜。
而現在,她確實要嫁人了,卻不是嫁給陸昭。
甚至杜菀姝心裡醞釀不起任何期待之情,反倒是極其忐忑不安。
短短的時間,心態恍若隔世。被按在銅鏡之前,杜菀姝感受到的隻有折磨。
一大早就被薅起來了,本就疲累犯困,偏生母親怕她想如廁,不許她吃喝。見杜菀姝難受,破例塞了塊麥芽糖給她,嘴唇乾了也隻能用濕帕子稍微沾沾。身邊婆子嘮嘮叨叨,而杜菀姝的魂早就飛到九霄開外去。
“就這些了,夫人。”
無邊無際的絮叨總算是到了終點,老侍人看向林氏:“我再同三娘子說說房中之事?”
杜菀姝頓時一個激靈,飛出去的魂立刻收了回來。
她白皙麵龐漲得通紅:“該講的都講過,不需要再講了。”
那邊下了聘書,林氏就拉著杜菀姝教了很多床笫知識,聽得杜菀姝麵紅耳赤。並且林氏還不許杜菀姝不聽,說是這方麵恩愛,夫妻的日子才能真的恩愛。
“姑爺到底是個武人。”
大嫂餘氏看著也是不安,憂心忡忡道:“若是尋常郎君,夫人說說則罷。習武之人生性粗鄙,洞房花燭夜……這該怎麼辦好,真怕三娘受苦。”
杜菀姝:“受、受苦……什麼意思?”
“初次行房,沒有不疼的,”林氏滿臉擔憂,“但若是太疼,也得同雲正使好好說說,彆顧著臉麵傷了自己。”
疼是哪裡疼,說又該怎麼說,具體是有多疼?
“我也見了雲正使幾回,他是個武人不假,卻也是個講道理的實在人。你同他過日子,他待你未必比惠王差。就是正使這臉上的傷……唉!這世間,這朝中的動蕩,遠不是我一個後宅婦人能看透的。
“我的兒,到底是委屈你。要真是我與你爹看走眼,他虧待你、欺侮你,也彆忍氣吞聲,杜府再怎麼樣,也輪不到姑爺欺負到頭頂上。你記得爹娘、兄長、嫂嫂,都能替你撐腰呢。”
杜菀姝覺得母親和大嫂這話講了等於沒講,但她實在是不好意思開口追問。還不如不提呢,這麼一提,她原本的忐忑驟然變成了慌張,攥著衣角的手頓時冰冰涼涼。
明明大喜的日子,杜菀姝不僅沒喜,還又困又餓,更是被母親說得心生幾分畏懼。周圍亂糟糟的,攪得杜菀姝心中一片亂麻。
林氏還想再叮囑杜菀姝幾句,話還沒出言,觀星拎著裙擺急匆匆走進來。
“夫人,”她的語氣略帶焦急,“前院那邊,杜祥叔叔有些事項急著尋你呢。”
“前院不都安排好了,又出何事?”
林氏登時起身:“我去瞧瞧,你們在這裡陪同三娘。”
當家主母總算是走出女兒閨房,擠在屋內連杜菀姝帶諸多下人都長舒口氣。而林氏前腳剛走,後腳杜文英就探頭探腦擠了進來。
“這麼多人?”杜家二郎哪見過這陣仗,嚇了一跳。
“二郎怎麼來了!”
留在一旁的大嫂大驚失色:“這不是你能來的,快出去!”
杜文英眼明手快,鑽進杜菀姝房內,拉了把凳子就坐了下來:“我妹妹今日就要成旁人的妻子了,我心疼得慌,過來和她說說話都不行?”
大嫂:“這……”
杜文英苦著一張臉:“好嫂嫂,就說幾句話,幾句話!你們在外麵看著,說完我就走。”
大嫂餘氏本就心腸軟,又知曉二郎疼妹妹。幼時就是杜文英討來一塊糖,也得硬生生掰一半留給杜菀姝。親兄長想和即將出嫁的妹妹說幾句話,那就是老天爺來了也不忍心說不準的。
更何況杜菀姝的婚事,從開頭就亂成一鍋粥,這會兒再說什麼規矩不規矩,著實晚了些。
“二郎要說什麼得儘快,”餘氏到底於心不忍,“我先帶她們出去。”
房內隻留下了觀星觀月,其餘下人紛紛放下手中行當,暫時離開了。
杜菀姝長舒口氣,她總算得了半分清淨,見杜文英更是猶如救星:“二哥,你可來了!”
杜文英這才得空靠近,他詫異地瞥了一眼觀星觀月:“怎麼剩下她們兩個,你其他仆從呢?”
杜菀姝神色一黯:“前些日子我同她們說,嫁去雲家,條件終歸不如在杜府。若是不想跟去,就去找杜祥叔叔,安排其他差事還是離府,去留隨意。”
結果,她身邊就剩下了觀星觀月二人。
杜文英氣得直錘腿:“你還能虧待她們不成?”
杜菀姝垂眸:“人求出路,有何不可?我沒有選擇,總歸能給彆人選擇。”
見妹妹這幅模樣,杜文英又急又心疼。可他隻是個十八歲的少年,終歸是做不了什麼。杜菀姝也不想見兄長著急上火,主動轉移話題:“不說這個,那兩名書生怎麼樣了?”
禁軍抓人一事,城裡議論紛紛。
尤其是被抓的兩個人,是杜文英聽說過名字的,杜菀姝就拜托他多多留意打聽。
觀星支開林氏,為得就是此事。
然而杜文英卻隻是蹭了蹭鼻梁,一雙與杜菀姝相似的杏眼轉來轉去:“你這妝真好看。”
“少敷衍我,”杜菀姝氣得把手中帕子丟過去,“平日換個胭脂你都瞧不出來的,懂什麼妝,究竟怎麼了?”
“好歹今日是你婚事,我不想說。”
杜菀姝的心驀然沉了下去。
她不認識房子行和李同順,隻是杜菀姝記性好,二哥說過就記住了。然而那天親自看見一行官兵粗暴押送兩名文弱書生,又思及此事或許與高丞相有關,不免心有戚戚,對素不相識的二人產生了幾分同情之心。
“還能怎麼樣呢,”杜菀姝低聲開口,“婚事都成這樣了,不說我就能歡天喜地嫁過去不成?”
“……”
杜文英的眼眶倏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