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川亂步真讓人受不了。
把她煩得不得了。
又突然可愛得不得了。
知花千佳半信半疑。
結果江戶川亂步真的很努力地安靜了一下,要給她靠一下下。
知花千佳輕輕挨著,隔著一層薄毛衣,清切地感受到江戶川亂步瘦弱的肩——他明明那麼擅長吃東西,一直吃個不停,卻一點不長胖乎乎的肉。
她疲憊地闔眼,偶爾微微睜開一道縫。
中央後視鏡倒映出安安靜靜的江戶川亂步。
他鼓起臉頰,好像想說的話源源不斷地湧上來了,因為答應了會安靜一下,所以隻好全部堵在裡麵,臉頰因而砰砰地漲起來,不時還鼓動、鼓動,他好像正和想衝出來的話努力抗爭著,把嘴撇成了“八”字的模樣。
雖然看起來顯然是不太舒服的狀態,江戶川亂步依舊努力壓下他想說話的想法,維持安靜的氣氛。
雨啪塔啪塔斜打在車窗上。
有車嗖地從一側疾駛過,或者驟停,輪胎與地麵刺耳的摩擦。
以及暴雨砸在車頂上的響聲。
江戶川亂步皺起眯眯眼,把空著的另一隻手掌彎成弓起的形狀,如一座弧形的堡壘,儘量嚴實地捂住她另一邊的耳朵,不讓嘈雜的聲響鑽進來,讓她能夠安安靜靜地眯一下。
微燙的手掌貼在她耳側。
知花千佳聽到悶悶的,小聲的嗚嗚響。
熱度自貼合的部分傳遞過來,她溫度稍低的耳廓很快也變得發燙,和他的手心一樣暖和。
真是的。
知花千佳沒想到,江戶川亂步要遠超出她的想象,
她隻是請他安靜二十分鐘,暫時彆再猝不及防地給她帶來棘手的問題。至少在有第三個人的出租車上請安靜一下,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知花千佳安心垂眸,眉梢綴著淺淺的笑意。
江戶川亂步煩人,是真煩人。
可愛也是真的很可愛。
出租車一路平穩地抵達她租住公寓附近的便利店。
下車時,計價器上的時間顯示剛過十九分鐘,江戶川亂步動動被她靠累了的肩,瞪大眼睛看她遞給司機的錢數,一言不發地跟著她下車。
又過了一會兒,大約是從1迅速默數到60了,江戶川亂步終於完成了他的承諾。
他迫不及待地解除了安靜一下的封印,瞬間恢複成活力十足的姿態,撇撇的嘴上揚,他呼出一口氣,連珠炮似地說起話,仿佛要把剛剛努力忍住,在心裡堆成山的話全部倒得乾乾淨淨。
“啊啊,知花知花,出租車好貴啊!我們早上坐了快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幾乎是從頭坐到尾了,隻要230日元,不夠買兩瓶波子汽水的。這個,但是這個都可以買35瓶波子汽水了!”
江戶川亂步吃驚地重複:“35瓶!我可以喝一周了!”
知花千佳輕輕揉她一側臉頰靠著薄毛衣,被壓出的印跡,恩恩地敷衍。
江戶川亂步的熱情絲毫未減,打著傘扭頭和她說:“早上一瓶,中午一瓶,下午一瓶,晚上一瓶,我一天可以毫不費力地喝掉四瓶,厲害吧!可35瓶還有多的呢,要我每天喝掉五瓶也不是問題喔~說到問題,我有一個問題!我在車上就好想好想說了,一上車就特彆想說了,知花知花!”
“恩?”
“你為什麼道歉啊,知花知花?你說見怪不怪,那是因為我見得太少了。我在鄉下從沒見過怪物先生那樣不用睡覺的人,現在見到了當然會很吃驚。誰做錯事情誰道歉,我覺得我沒有做錯事情,知花知花你就更沒有做錯事情了——所以,你為什麼要道歉?”
江戶川亂步停頓了一下,不解地歪頭。
“你為什麼要給我的實話實說道歉?
“那是我的實話實說呀,就算那是非常失禮的話好了,那也是我的錯誤,不是你的錯誤,知花知花你為什麼要給我的錯誤道歉?”
因為是麻煩的台風天氣。
因為要給他講明白了,讓江戶川亂步明白怪物對大部分人來說是很失禮的形容詞,要花費相當一段時間,還要費心力組織合適的話,說不準他還會毫無預兆地丟出更令人困擾、使局麵更糟糕的話。
因為他暫時隻能和她一起了,她自然要負起大人的責任,讓他儘可能地遠離壞的事情和惡意,比如被陌生人責罵。
他隻喜歡父母和喜歡他的人,不能讓他覺得全世界都討厭他。
他也有惹人喜愛的可愛之處,就是被更顯而易見的煩人所掩蓋了。
知花千佳注視目不轉睛盯視她的江戶川亂步,靜默著聽他說。
江戶川亂步眨了眨眼睛。
他有他的理解,他用簡單明了的話繼續說:
“會這麼做的人,隻有關係很親近的熟人吧?
“不是關係很親近的熟人,誰要幫人道歉呀,沒有人喜歡道歉,而且還是為彆人的錯誤道歉。
“所以說,是因為我已經是你不能不管不顧的熟人啦,對吧?”
江戶川亂步聲音明快又得意,他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翡翠模樣的眼睛熠熠閃光。
那光好像春日裡新綠的嫩芽,一瞬長成了鬱鬱蔥蔥的枝椏,橫縱交錯,將她密密地圍住了,吐息間儘是盎然的春意,令她無計可施地隻能隨他的心意。
“對吧對吧,知花知花!”
他高興得好像忽然得到了什麼世界上最最珍貴的寶物。
枝椏蓬勃,瞬間將她圍得更密了。
知花千佳頷首,把江戶川亂步趕進他想要什麼都可以的便利店。
熟人,本意是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