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
桑慈看著天衍閣的門,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她眼中閃過遲疑和猶豫。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才讓她回到了過去,但或許、或許她現在和謝稹玉斬斷關係才最好?或許謝稹玉修無情道,才是對他最好的選擇?
桑慈雖然心情有些低落,但她很快頭腦清楚起來,假如沒有她這個累贅在後麵拖著,謝稹玉未來一定能更好。
至少不會那麼早死。
上輩子,‘她’帶著係統,在三個月後她和謝稹玉的合籍昏禮上奪舍了她。
如果這輩子這件事還會發生,那麼,或許楊姝還會在三個月後的那個時間到來。
如果這個時候,謝稹玉已經轉修無情道與她斷了關係了,那麼,假如無用的她再次被奪舍,這一次謝稹玉的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可是、可是……
桑慈咬緊了唇。
可是她舍不得丟掉謝稹玉。
如果,如果這三個月,她做好防備,將護魂咒練好,再用比以前更勤勉的態度修煉,她或許有能力掙紮抗拒,不再被奪舍占身。
可是她沒有一根好的靈根,難道要像‘她’一樣奪人靈根嗎?
不行的,絕對不行。
而且,三個月的時間真的太短了,所以,或許三個月後,她很大可能還是會被奪舍。
所以,謝稹玉修無情道或許是最好的選擇,他雖然是個木頭,但性子沉穩,道心堅固,彆人轉道修無情道或許不會成功,但謝稹玉一定會成功。
他做什麼都能行。
謝稹玉一定會成功!
桑慈咬了咬牙,看著那扇天衍閣的大門,再後退一步,她不該去阻攔掌門師伯。
她強迫自己轉過身,強迫自己冷靜一點,想想彆的事情。
比如,想想沈無妄。
對,沈無妄怎麼會這個時間出現在流鳴山?上輩子他一直在問劍宗,直到‘她’去問劍宗,他們才遇到。
還有,沈無妄怎麼會和她走那麼近?
之前的她,是她自己嗎?
如果不是她自己,而是‘她’提前來了,那這半年來,謝稹玉不會那麼平靜,上輩子他在昏禮當夜就發現‘她’不是她,這輩子不會至今沒發現。
所以,這半年,難道就是她自己?
桑慈腦子很亂。
“吱呀——”一聲,身後的門被人打開的聲音忽然響起。
毫無預兆。
桑慈一下頓住身形,身體反應比她腦子更快,她一下轉過了身,眼睛直直地仰起看過去。
出來的人是掌門師伯。
掌門師伯依舊是一身藍色道袍,灰白相間的發,俊朗的臉因為常年板著,眉心有道深深的川字痕,看到她後,師伯的眼中出現訝異,隨即眉頭皺得更緊了。
“小慈,你怎麼在這兒?”
現在天還未大亮,還下著暴雨,地上都是泥水,葉誠山沒想過會在此時在這裡看到桑慈。
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小姑娘渾身都濕透了,裙擺都是泥漿色,頭發全粘在臉上脖子裡,狼狽地站在那兒,眼睛紅腫,白皙的右臉還有個巴掌印。
再不是從前漂漂亮亮,鮮活明豔的嬌俏樣子。
“掌門師伯。”桑慈隨便喊了一聲,便眼巴巴地朝他身後看。
葉誠山想到跪在裡麵的那冥頑不靈腦袋就是塊榆木的徒弟,眉頭就擰得更緊了。
“雨下那麼大,不會到這兒來避雨?”他板著臉道,語氣有幾分嗬斥。
桑慈朝著掌門師伯的身後看了一眼,拎著浸了雨水後變得沉重的裙擺,踩著雨水走過去,一路穿過已經解開的法陣,走到廊簷下。
她一邊用手擦著臉上的雨水,一邊忍不住往天衍閣裡麵看。
可惜裡麵很暗,什麼都看不清。
“來找稹玉的?”葉誠山看著她,眉頭緊鎖著。
桑慈重新看向葉誠山。
看著掌門師伯威嚴的臉,她忍不住想到上輩子他對謝稹玉的恨鐵不成鋼,想到了他將謝稹玉驅逐出流鳴山,想到了他最後他和魔頭站在一起對付謝稹玉的樣子。
說不埋怨、甚至是說不恨是不可能的。
要是掌門師伯那時能堅定地站在謝稹玉身後,或許謝稹玉不會就那樣死了。
掌門師伯是謝稹玉的師尊,怎麼能就因為他‘犯了點事’就這麼將他驅逐?!
桑慈剛重生回來,脾氣很大。
哼!
“師伯,我進去找謝稹玉。”桑慈這語氣多少有些不恭敬了,甚至算得上甩臉子。
葉誠山:“……你等等!”
“師伯還有什麼事?”桑慈學著葉誠山的樣子,轉頭對他板著臉。
對於自己師弟留下的寶貝女兒,葉誠山向來也算是疼愛有加,對之向來寬容,隻是,“小慈,你既與稹玉退婚,往後就不要來找……”
“師尊!”
閣內一聲急促的聲音打斷了葉誠山。
熟悉的乾淨的嗓音,此時有些沙啞,帶著生病時的虛弱。
桑慈一下回頭。
謝稹玉正動作匆忙地攏著身上的外衫走出來,他的指尖快速係著帶子,卻在抬頭看到桑慈的一瞬間怔住。
桑慈來這裡,已經足夠讓他意外。
他更沒想到她此時是渾身濕淋淋,滿身泥漿地出現在這裡。
桑慈看到謝稹玉也有些怔神,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青年高大峻拔的身形,滿頭如雪的白發,還有冷峻沉穩的俊美臉龐上。
如今的謝稹玉一頭烏發如墨,束成高高的馬尾,順從地垂在腰後,他的身形要更清瘦一些,麵容比起後來要稍顯稚嫩些,可輪廓俊挺,一雙眼如冷冷清清的秋水,瞳仁烏黑如漆,不卑不亢。
他朝她望過來時,眼底的冷清便化開了。
但他眉頭卻皺了皺。
桑慈鼻子一酸,剛才理智的分析瞬間拋之腦後了,什麼就讓他修無情道,什麼她離他遠點對他好,什麼隻要將來他能活著,全都忘記了。
她隻覺得一股委屈漫上來。
“謝稹玉!”
她喊了一聲。
謝稹玉像是終於回過神來,眉頭緊鎖著,“小慈,你……”
他步子動了動,朝她邁來。
桑慈等不及,提起濕漉漉沉重的裙子飛撲著朝謝稹玉跑過去。
明明隻有幾步遠,可桑慈卻覺得好遠好遠。
像是那錯過的幾年,她怎麼都不能從黑暗的牢籠裡掙紮出去,便覺得她和謝稹玉的距離那樣遠,碰不到摸不著。
桑慈飛也般地衝了過去,撲進謝稹玉懷裡,用力抱住他的脖頸。
謝稹玉猝不及防,被她撞得身子往後趔趄了一下,卻立刻穩住身形,摟住了渾身濕漉漉的桑慈。
懷中的人全身都被淋透了,透著股雨水的冰冷。
謝稹玉下意識張開懷抱緊了桑慈,低頭看了一眼把臉埋在他懷裡的人。
他遲疑著,喊道:“小慈?”
桑慈不說話,隻緊緊抱住謝稹玉。
就像是要將失去的那幾年都抱回來。
她使勁聞著謝稹玉身上的味道,清新乾淨的草木味,混合著降真香,一點草藥味。
他身上好暖,暖得讓人再不想鬆手撒開。
謝稹玉有些茫然,他抬起臉和不遠處擰緊了眉的葉誠山對視了一眼,又重新垂下了眼睛,輕輕掙紮了一下,“小慈……”
“謝稹玉你彆動!你讓我抱一會兒呀!”
桑慈終於出了聲,卻是帶著哭腔,悶悶地從他懷中傳出來。
夏日衫薄,謝稹玉的衣服早就被濕漉漉的桑慈一起染濕了,兩個人就這樣黏在一起並不好受。
但謝稹玉沒敢再掙紮,他不確定胸口的溫熱是她呼出的熱氣,還是她在哭,順從地讓她抱著,並抬頭再看了一眼葉誠山。
葉誠山眉頭擰得死緊,板著臉不滿地看著死死埋在謝稹玉懷裡的桑慈。
謝稹玉下意識稍稍偏過身體,用背對著葉誠山。
顯然防備心很重。
葉誠山被愛徒這個動作氣了個仰倒,指了指兩人,沒好氣道:“婚約不是兒戲,望自重!”
說完這句,他轉身就走了,畢竟再在這裡待下去,遲早被氣死。
等葉誠山一走,謝稹玉便重新將注意力放到桑慈身上,顯然,他察覺出她的情緒不太對勁。
可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漸漸的,他的身體也逐漸緊繃起來,有些不太適應她忽然的親昵,就是沈無妄來之前,她也不會這樣投進他懷裡用力抱住他。
沈無妄……
謝稹玉身體越發僵硬。
好半晌,外麵灰青色的天漸漸亮了,雨也漸漸小了一些,砸在樹葉上的聲音滴瀝聲也變小了,他能夠聽到桑慈強忍著沒忍住的小聲抽泣。
他再次有些無措,終於忍不住出聲:“是沈公子出了事?”
這話說出來,一時也不知道是紮誰的心。
桑慈緊緊抱著謝稹玉的動作一僵,忽然從他懷裡抬起頭來,仰頭瞪著他。
“你在說什麼啊?”
她的眼睛也腫成不成樣。
通紅通紅,就這麼瞪著他。
謝稹玉沉默了一會兒,垂著眼睛說道:“彆擔心,他不會有事的,我沒有用殺招。”
他語氣平淡地解釋著昨天的事。
桑慈卻忽然掐了一把他的腰,謝稹玉立刻臉漲紅了,拿手捂著自己的腰,低頭看她時,眼睛都微微睜大了一些。
“誰問你沈無妄怎麼樣了?你這麼關心他,要不要和他拜個把子成為好兄弟?”
桑慈紅著眼睛凶巴巴地瞪著他道。
謝稹玉顯然沒聽出她在說反話,隻當了真,又垂下眼睛沉默了一會兒,道:“如果你想這樣的話,我可以。”
“謝稹玉,你是傻子嗎?”
桑慈淚眼朦朧,恨不得打開他的腦子看看,裡麵究竟裝的是什麼。
謝稹玉聽了這話,抬起臉朝她看去,像是習慣了一樣,臉上露出些無奈,卻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從芥子囊裡翻出一件灰鼠皮鬥篷,將渾身濕漉漉的桑慈裹住,低聲道:“我送你回慕樓峰,泡個澡,換件衣服,我給你煮點甜湯,彆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