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慈:“……”
從天衍閣到瀘月橋是會路過梅館的,謝稹玉繞道而行,行了遠路。
在雲霧間穿梭看到瀘月橋時,桑慈猶豫了一下,靠在謝稹玉肩膀,“我真的要跟你下山嗎?”
“嗯。”謝稹玉應聲。
桑慈忽然就後悔了,“早知道昨天晚上不拔靈根了……還沒找到聞人師叔說鍛體的事,你這兒有鍛體基礎功法嗎?”
謝稹玉無奈,心道也阻攔不住你,“有。”
劍修越高境,對身體要求也越高,他也修了鍛體的功法。
桑慈餘光就掃到他的表情,立刻就凶他:“我不是後悔!”
離他們大婚就三個月了,有這法子她還覺得慢呢,哪能後悔!
她起碼要築基。
三月內,她起碼要築基!
謝稹玉嗯了一身,替她攏緊了披風,順著她的話,“不後悔。”
流鳴山漸漸在身後遠離,桑慈回頭看了一眼,這會兒後知後覺,“我還是第一次跟你下山去捉妖呢。”
是啊,第一次。
她修為低,是不能夠隨意下山曆練的,她每次下山也就是去安全的凡俗城池小鎮吃吃逛逛。
“等以後,我帶你一起下山捉妖。”謝稹玉的聲音在風聲裡輕輕送到桑慈耳旁。
這話其實桑慈沒少聽。
從前他就總說。
但是每每他這麼說,她都要生氣,氣他故意奚落她修為低,氣他是不是在嘲諷她到現在沒築基,氣他這氣他那,非得把他折騰一番,再讓他好好賠禮道歉才行。
那時她看著心高氣傲,但偏偏無人時總自卑抹淚,謝稹玉一句話說得不對,她就要忍不住對他發脾氣。
這會兒她終於能夠安安靜靜地聽出謝稹玉話語裡的真心。
他就是個木頭,不會說好聽話。
但他說的都是實話。
謝稹玉說完有些後悔,他總忘記,每每自己這麼說,小慈總要生氣。
“嗯!要去好多好多地方!”
卻聽桑慈眯著眼悠悠道,興致勃勃。
謝稹玉偏頭看了她一眼,隻覺得這兩日,小慈有什麼不太一樣了。
“我們要去哪裡?”桑慈又問道。
“水妖在東海一處村子活動,去那兒,我禦劍帶你入凡世,之後我們坐馬車。”
為了不影響凡世秩序,修士在凡世有多條法規要遵循,若是違背,則由各宗門的戒律堂、罰罪司捉拿懲治,是修仙界與凡世皇族共同定下的條約。
其中最重要的有兩條,一修士不得在凡世濫用術法,二修士不得參與皇權更迭。
“那坐馬車要多久,會不會耽誤你事?”桑慈眉頭一皺就問。
要是隻謝稹玉一人,他肯定騎馬了。
謝稹玉:“不耽誤,晚上帶你飛。”
桑慈一聽,愣了一下,震驚得無與倫比,她偏頭盯著謝稹玉看,這還不算,還伸手掰過他的臉左看右看。
謝稹玉的劍還禦得穩穩當當,但顯然心沒那麼穩穩當當,他被迫低頭垂眸看桑慈。
“小慈……”
桑慈看著手裡這張臉無論自己怎麼扭曲都是謝稹玉,實實在在的謝稹玉。
她發出震驚:“謝稹玉,你不老實!”
白天按法規行事,晚上偷偷禦劍飛,這種事難道不是她這樣的人才做的嗎?
謝稹玉難道不是不是那種早晚都恪守規則的人嗎?
看著桑慈不敢置信的眼神,謝稹玉微微一哂,心道,他也沒說過他老實。
桑慈忽然覺得自己對謝稹玉了解不夠。
但她認為這不是她的問題,她哼了一聲,語氣裡有埋怨:“都怪你在山上的時間太少!”
謝稹玉聽懂桑慈的意思,又低聲笑了一下,沒做聲。
……
沈無妄處理好和問劍宗楚慎交接的事宜後,當然其實也沒什麼好交接的,畢竟他還沒離開流鳴山去東海,便去了一趟慕樓峰小廚房。
他心情頗好地替桑慈煮了一碗紅豆甜湯,又煮了一些彆的菜。
桑慈愛吃甜,紅燒肉都要比彆人多放兩勺糖。
沈無妄慢條斯理地整理食盒,從廚房出來,施了一個清塵術,潔白的衣衫上乾淨無垢,這才踏劍而上,直往天衍閣飛。
整座流鳴山,隻有那個地方不能隨意進入。
謝稹玉離山,桑慈不在慕樓峰,方霜知和溫婉婉不知其所蹤,而她修為低,不會下山。
所以,隻可能在天衍閣。
據說天衍閣連通流鳴山秘地天衍峰,隻有天衍閣法陣可傳送過去,是流鳴山靈氣最濃鬱的地方。
到了天衍閣外,沈無妄落地後,閉上眼嗅了嗅空氣裡殘留的桑慈味道。
混合著令人厭惡的謝稹玉的臭味。
沈無妄抬手輕輕一揮,氣味消散,薄而軟的唇瓣這才翹了起來,琉璃珠一樣的眼睛裡流露出滿意。
他繞著那法陣打量了一會兒,抬手在掌心裡繪下了反陣,再以靈力輕輕往前一推,便施施然上前推開了門。
法陣沒有絲毫波動。
沈無妄進去後,又繞著裡麵的法陣盯了一會兒,同樣在掌心繪下一個反陣,輕輕一推。
法陣入口瞬間打開,他抬腿跨入。
滄冀峰紫月洞府內的葉誠山微有所感,往天衍閣方向看了一眼,皺了皺眉,用心感受了一下,又收回了心神。
天衍峰風景秀麗,芳草萋萋,靈氣充沛。
微風拂來,沈無妄白色的寬袖大袍被吹得顫動,而他臉上的笑意也在看到麵前空無一人的天衍峰時驟然消失。
這裡同樣有桑慈的氣味,被靈氣蒸騰得香甜誘人。
甚至拂一拂空氣都仿佛能觸摸到她柔軟溫暖的皮膚。
顯然,桑慈果然曾在這裡停留過,時間還不短,一晚上?
沈無妄冷了臉,淺褐色的瞳孔在晨旭下泛著幽光,食盒早已經摔在地上,精心烹調的食物撒了一地。
謝稹玉將她藏去哪裡了?
莫非,謝稹玉也重生了?
沈無妄輕笑一聲,心中生出興味,他取出桑慈留下的那方帕子,那布料柔軟如少女的肌膚,上麵浸透了桑慈的味道。
可惜此時這手帕淩亂不堪,桑慈的味道也被他的味道浸染,滿是汙漬。
他遺憾地將帕子燒成了灰,微笑著呢喃:“臟了,得找小慈要新的呢。”
又一陣風吹來,天衍峰上隻剩下一點點灰燼,慢慢被風吹向各處。
……
“阿嚏——!”
桑慈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她忍不住蹭到車門那兒,打開一扇門,靠在那兒和謝稹玉說話,聲音有些無力,甚至還帶了些鼻音,“謝稹玉,到哪兒了啊?”
謝稹玉正趕車,聽到她的聲音便回頭,立刻伸手攬住靠過來的她,低聲道:“進去躺著。”
他的聲音有些緊張。
桑慈搖了搖頭,從馬車裡出來,坐到他身側,略有些興趣但也不大地看著四周。
此時日頭正烈,按照謝稹玉說的,他們馬上進入靠東海最近的華邕城,等天黑後從那兒出發,今晚上一朵蓮飛一個時辰就能到東海小鎮和其他人彙合了。
這一路上花了五天,就如謝稹玉說的,白天馬車慢慢晃悠,桑慈在車裡開始修鍛體功法,鍛體可無須靈根,首先從呼吸吐納上改變體質,正適合如今身體虛弱的她,幾日下來,身體已經沒之前剛拔除靈根時虛弱了。
晚上他們就坐在一朵蓮上,就是晚上坐在一朵蓮上,她必須得緊緊抱著謝稹玉才行。
她如今很怕黑。
因為她擔心謝稹玉蘊養她的靈根費靈力傷身,現在不願他多用靈力,所以雖然一朵蓮比他禦劍慢一點點,但她依然要他用一朵蓮。
如今夏日,晚上涼爽,剛開始時桑慈還會興致勃勃拉著謝稹玉看人間夜景,但幾日下來,她就蔫了。
雖然有禁術法咒續命,但靈根對修士來說太重要了,加上她本來身體就比普通修士差,還有!之前她還吃了好一段時間的洗靈丹。
謝稹玉說,那洗靈丹不僅無用,還有毒,常吃會令靈根短暫地“好”上一段時間後,身體便會急劇敗壞。
她想起來那係統說過,她二十歲就會因為胡亂吃禁丹而亡,哼!倒是對上了。
桑慈打算好了,等到了華邕城就找地方住下來,在那兒等著謝稹玉。
她總不能真的做拖油瓶,東海水妖是準妖王級,手底下必定有其他小妖,萬一有小妖拿她威脅謝稹玉怎麼辦?
雖說她有一些爹留下的法器護身,可她現在太弱了。
這麼幾天下來,重生後的真實感真真切切落實了,桑慈終於有勇氣問一問謝稹玉。
“謝稹玉,我問你一個問題啊。”她伸手扯了扯謝稹玉衣擺。
桑慈的語氣有氣無力的,謝稹玉很緊張,低聲道:“彆說話了。”
可桑慈才不會聽他的話,靠在他肩頭,道:“如果有一天,我被外來魂魄奪舍了,你會怎麼辦啊?”
說這話時,她有些緊張,但胸口的葉子沒有發作,目前還是搞不懂這葉子究竟怎麼觸發,隻確定用猜測之類的字眼是安全的。
謝稹玉的身體在這瞬間繃緊了,清俊的臉也沉肅了下來,似乎是不能忍受這樣的事情。
“彆亂想。”
到底青梅竹馬長大,桑慈當然聽得懂謝稹玉這話。
他的意思是她常年在流鳴山待著,山上多是門內弟子,魑魅魍魎皆是會被擋在護山大陣外,她是不會遇上奪舍這樣的事的。
“萬一呢!”桑慈語氣重了點。
謝稹玉不願意想這樣的事情,可桑慈纏著,他隻好說道:“驅魂。”
“那我要是沒了呢?”
少年又不說話了,隻呼吸粗重了一些。
“謝稹玉!”
“不知道。”謝稹玉終於出聲。
“小慈,我不敢想。”
他乾淨明朗的聲音很低沉。
桑慈眨了眨眼,忍去眼底熱意,抬手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我到時候換了靈根,築了基,將來比你還厲害,我怎麼會被人奪舍?謝稹玉,你是不是傻子?難不成我還要你替我報仇?哼!我才不需要,我自己就會很厲害!”
她本就身體虛弱,謝稹玉沒聽出來她這帶著鼻音的聲音在輕微發抖。
他嗯了一聲,也不願深想這件事。
“不過你知不知道除了護魂咒外,還有什麼術法能防止被人奪舍?”
她隻會這個自保,那一日在藏書閣隻找到重塑靈根的方法,卻沒找到關於奪舍這方麵的,桑慈故作好奇地問道。
謝稹玉道:“能夠奪舍他人軀體之人必然修為高深,又因為意外自己的軀體被毀,便想辦法寄居在他人身體裡,這需要一段時間的磨合,至少三天來吞噬掉原主魂魄才可徹底掌控軀體,此類人,此生注定隻能成為邪修或墮魔,無法再與正常修士一般修煉晉級,畢竟有違天道。”
“護魂咒可保護自身魂魄不被吞噬,至於還有什麼術法能防止被奪舍……隻有自身強於對方,神魂強大,對方便無法奪舍成功。”
桑慈聽到這裡,愈發肯定那魍魎和係統不同一般。
因為他們一沒有吞噬掉她的魂魄,反而需要她在軀體內,二那魍魎奪舍後還能繼續修煉破鏡。
桑慈將這種情況問了出來,胸口的葉子也沒發燙。
謝稹玉想了想:“一體不能二魂,修仙界沒有這樣的事,但不排除有我不知道的禁術。”
桑慈哦了一聲,不再提這事,轉移了話題,心裡越發焦急起來。
三個月後,不、不到三個月了,她對敵人的認知還是有限,對方的一些詞彙她經常也聽不懂。
謝稹玉不知桑慈為什麼問這事,但記在了心裡。
馬車駛入華邕城,兩人將馬車再倒賣出手,再按照慣例選了一家客棧作休整。
謝稹玉也和之前一樣,點了一桌子桑慈愛吃的菜。
吃飯時,桑慈慢吞吞啃著雞腿,這才說道:“就到這裡吧,我在這兒等你,我不去東海邊。”
謝稹玉搖了搖頭,“不行。”
她現在這種情況,他怎麼能放心?
桑慈早就想好了理由:“有什麼事我們傳信玉簡聯係,再者,東海邊離這禦劍一個時辰,有什麼事你很快就能回來,再有,我在那邊你會分心,萬一你完不成任務賴我身上怎麼辦?”
“小慈……”
“謝稹玉!”桑慈打斷了他,態度十分堅決。
她才不要做拖油瓶,難不成到了東海邊被人恥笑無用還要拖謝稹玉後腿嗎?
謝稹玉沉默了,決定不與她爭辯。
等她晚上睡著,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