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辰時,太陽早已升起,又因是夏季,天氣炎熱,所以大堂內並不涼爽,三三兩兩的騎從們或借著日光用粗布擦拭長刀,或倚在木柱上交談,更大多數的騎從和雷虎雷豹一起去後院照顧他們的寶貝馬了,錢驛丞雖不用和驛站裡的驛奴忙碌,但也沒閒著。
時不時的給堂內的那位長史趙大人添水送果。
眼角餘光瞥見周緒從樓上下來,連忙退至一側。
“錢驛丞,麻煩來三份朝食。”
周緒帶著蕭夫人選了一個相對陰涼的位置,隨後對錢驛丞說道。
錢驛丞被後兩位貴女的穿著驚了一下,回神之後,立刻應道:“唯。”
夜晚和白天畢竟不同,晚上昏黃的燭火怎麼比得上白天的太陽烈烈,將一切都照的無所遁形。
蕭洛蘭牽著女兒的手,身體都繃緊了,儘可能的記住周宗主和那些人說的方言,想要融入一個環境,語言是很重要的,蕭洛蘭在下鄉知青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個道理。
不知何時,堂內的騎從們不再笑鬨,他們個個站的筆直,目光忍不住放在堂內的兩位貴人身上,怎麼也移不開。
實在是太耀眼了。
騎從們穿的是接近玄色的深青輕甲,驛站不管是驛丞還是仆役,衣服都是灰撲撲的,身上罕見亮色,此刻猛地看見花團錦簇的一團,人類愛美的天性讓他們不由自主的追逐著鮮豔的色彩。
“蕭夫人請坐。”
周緒在長桌對麵坐下,也被晃了一下,一縷陽光恰好斜落在蕭夫人的身上,本就白皙豐潤的肌膚此刻更像是在發光一般,雖然沒有珠翠點綴,但暗青色的羅裙上布滿了低調奢華的花紋,帔巾垂落,墨發鬆琯,看著這樣的蕭夫人,周緒覺得夏日的炎熱似乎褪了些。
蕭洛蘭帶著女兒坐下,她的麵前擺著一張條形長桌,板凳不高不矮,對麵的周宗主也是一樣,不過兩張桌子還是有一段空間距離。
這算是一同吃飯嗎?蕭洛蘭還以為會在一張桌上吃飯,原來會隔的比較遠。
蕭晴雪對古代的一切都很好奇,坐下來之後,耐不住打量起來。
十八歲的少女身姿亭亭玉立,身上穿的流煙晚霞襦裙又極儘紅色之美,橘紅大紅緋紅層層疊疊,交織一片,錯彩縷金,妍麗萬分,臉若清水芙蓉,美的像一幅畫,此刻就用那雙明眸望著他們。
騎從們站的更直了,感覺熱氣直往頭頂冒,有些大膽的,還和那位好奇的貴女對視了一眼,隨後臉通紅的移開了視線。
隻有趙青山不卑不亢,對著貴女坦然一笑。
蕭晴雪知道他是媽媽口中的青山先生,救了她的人,因此也很有禮貌的彎了彎眼睛。
趙青山獨坐一位,見蕭小娘子如此反應,覺得頗為有趣。
長安的貴女性格果然不拘一格啊,毫無扭捏矯態,落落大方的很。
他注意到蕭夫人母女兩人都未戴珠釵,發型簡單,便知曉了緣故,想必在家出門都有奴婢伺候,沒了貼身婢子,這些貴人哪裡會梳妝挽發,隻得用一根發帶輕係了事。
蕭晴雪觀察完畢,身體靠近媽媽,說著悄悄話:“媽。”隨後想到這裡是古代,又改口:“娘。”
蕭洛蘭看向女兒。
“他們都帶著刀呢。”蕭晴雪聲音更低了,她記得古代對兵器管轄很嚴格,媽媽遇到的這些人看起來不一般啊,大熱天的,他們身上還穿著甲胄,手裡還有刀,難不成周宗主是什麼大將軍?這裡究竟是哪個朝代,有點像唐朝啊,有機會查探一下吧,蕭晴雪心裡思量著。
蕭洛蘭朝著大堂內的騎從們看去,果然看見了不少刀。
這時,李大在錢驛丞的帶領下送來了朝食。
他低著頭,不敢亂看,但繞是如此,貴人衣服上繁複豔麗的顏色還是讓他目眩了一會。
蕭洛蘭見桌上擺了一碗顏色濃黃的粥,一塊熱騰騰的烤麵餅,上麵灑了零星芝麻,一小碟熏肉,切的薄薄的,三四塊,還有一小碗看不出什麼菜的綠乎乎菜湯。
蕭晴雪肚子很餓,但這裡是古代,她怕觸了什麼忌諱,不敢亂動。
古代十分講究禮儀尊卑,老媽沒吃,她先吃的話…蕭晴雪覺得還是不要挑戰了,乖乖等著吧。
其實周緒已經吃過朝食了,但不妨礙他再吃一次。
他是武人,身體消耗一向比尋常人大很多,桌上放著一大盤的肉羹,麵餅,對比蕭夫人那桌,食物可稱的上大份。
他見蕭夫人垂目凝神,瑩白的耳朵被陽光照的薄嫩嫩的,聲音不自覺的溫和下來:“鄉野之地,無甚好物,蕭夫人暫且食用一番,待到了閬歌,我請蕭夫人和蕭小娘子食一次我們幽州的全羊宴。”
蕭晴雪耳朵豎了起來,幽州她知道,但是閬歌她從未聽過。
蕭洛蘭本就拘謹,聽到周宗主這樣說,更是覺得過意不去,周宗主熱心善良,不知幫助了她多少次,如今還請她們吃飯,就在剛才,蕭洛蘭還想著如果和周宗主同路一段時間就好了,畢竟他們有刀,可以保護她們,蕭洛蘭記得青山先生和她說過外麵不安全,山林裡還有野人存在。
蕭洛蘭對自己利用周宗主感覺到了深深的內疚,臉都紅了,手心冒汗,過不去心裡那道坎。
見媽媽不答話,蕭晴雪見氣氛即將冷下來,打了個圓場:“謝謝周宗主。”
周緒眯眼而笑,蕭小娘子年紀尚幼,天真單純,聽到好玩好吃的一時答應下來,也正常,但蕭夫人遲遲沒有表態,還是因為不想去幽州嗎?
那她想去哪呢?
回到自己的家族亦或是她夫君身邊?
周緒想了想,覺得這兩種選擇都不好。
蕭晴雪以為周宗主說的是客氣話,沒想到吃了以後才知道說的是實話。
古代的朝食真難吃啊。
栗米粥硌牙,菜湯裡的鹽十分澀口,熏肉牙都咬不動,還帶著腥味,隻有芝麻餅還行,蕭晴雪把它都吃了,連忙喝了幾口粥,艱難吞下。
蕭洛蘭也覺得不好吃,但她還是吃了一小半。
周緒倒用的十分爽快,肉羹麵餅吃的呼啦啦的,習卷殘雲般,對麵蕭夫人母女的表現也看在眼裡,世家大族們對吃穿用行都很講究,這些粗食吃不下很正常,但蕭夫人母女雖然吃的少,並沒有不滿反而吃的很用心,周緒覺得若那些世家大族都和蕭夫人一樣,那他當初就不會砍一些人的腦袋了。
用完朝食以後,蕭洛蘭牽著女兒的手回房。
她坐在床上,心裡憂慮。
蕭晴雪一時看看這,一時看看那,對古代人的生活充滿了好奇。
過了一會,藥童敲門,帶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
藥童放下托盤,將碗放到桌上,小小的身體,因為瘦而顯得過大的眼睛望著蕭晴雪:“小娘子,該喝藥了。”
蕭晴雪估摸著是讓她喝藥的意思,她沮喪的低著頭,十分不想喝,她碰了碰額頭的傷口,還隱隱作痛,憋著氣一口乾完了藥汁,整張臉都被苦的扭曲,蕭洛蘭塞了一個橙黃的杏子給女兒,讓她嘗嘗甜味。
蕭洛蘭望著藥童,招手讓他過來。
藥童上前。
“這個給你吃。”蕭洛蘭從桌上果盤裡拿出幾顆杏子和李子遞給這個小朋友。
藥童擺手,不敢收。
“給你,拿著吧。”蕭洛蘭見這麼小的人瘦的挺可憐的,柔聲道。
藥童抱著一堆杏李,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你叫什麼名字?”蕭洛蘭柔柔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