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內, 一個簡陋的盒子裡裝滿了黃金耳飾,每個金耳飾上或多或上沾著臟汙的血,它們摞成一團,隱約可見粗糙的樣式。
周緒和帳中的人一同望著掛在軍帳中間的塞外堪輿圖, 一條長長的喀瑪母河從遙遠的天山蜿蜒而下, 養育了祖祖輩輩的草原人, 它的分支河流如同經脈流淌在大地上,滋養著一切,幾道明顯的山脈起伏其中,靠近郡城的焉支山就是屬於這其中一脈。
周緒粗糙的手摸了摸焉支山前方寬闊的地帶。
那是一望無際的水草豐沃之地。
這個地帶曾經屬於突厥他們, 現在則是他的, 不僅是焉支山, 隻要是靠近北方塞外水草豐美之地,都是他的, 那些草原人的生存空間被他一步步的朝內擠壓, 唯一可供他們買賣生活所需品的地方就是古閶城, 其餘六城俱有軍鎮長期駐紮, 因此無人敢犯。
唯有古閶。
這算是周緒留給他們喘息之機的地方,畢竟如果逼那些草原部落的人太緊了也不好,至少人不能不吃鹽,每年古閶的鹽布的必需品交易俱是新高。
如今看來他的仁慈倒是多餘的了。
幾家部落聯合回燚城再加上突厥…和朝廷, 在這邊境偷偷摸摸的給他使小動作。
崔什子咳嗽了一聲,他穿著厚實的棉衣,披著一件狼毛大氅,坐在一個椅子上,膝蓋處鋪著一張毯子,手裡拿著一個溫熱的手爐, 雪白的長發青年溫潤如玉,常年病態蒼白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疲倦,眼底卻是清醒又冰冷,他喝了口熱茶,潤潤嗓子。
施老將軍觀察了一會地形,道:“主公,那些突厥人肯定好幾天前就到了回燚,回燚城位於高山上,城牆堅固,易守難攻,現在又有突厥的浮屠騎和那些草原異族的騎兵在背後撐勢,怪不得那老國王如此囂張,也不怕吃的太飽會撐死。”
魏嚴接口道:“等攻克回燚城後,我等可把老國王擒來點天燈以懾邊境數國。”
廣袤的塞外,不是隻有回燚這一個小國,在他的後方,還有數個,隻不過離他們很遠,胡商和邊境的商人開辟了一條小小的道路來往於古閶之間,漸漸形成了商貿,將遠方的稀罕物件帶給中原,而中原的絲綢鹽瓷器也被帶往了這些小國,古閶也因此日益繁華。
因打仗之故,商人早就跑了個乾淨,就連一些依靠往來商貿存活的流動點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崔什子攏了攏大氅,寒冷的秋天一到,他的身體越發不好。
他是衡南崔家最小的孩子,父母老蚌懷珠才有了他,因出生就病弱,又是最幼小的孩子,極受疼寵,可惜好景不長,父親一把年紀上戰場死了,母親也隨之而去,聖上震怒之下,全家除籍流放,他的哥哥們在流放途中遇到土匪襲擊死了,那時幽州在南方士族眼中是野蠻苦寒的塞外之地,又靠近那些草原異族,經常遭受劫掠,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必死之地。
崔什子從小早慧,他看著兄長們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可他這個藥罐子卻因為兄長們護著他居然活了下來,那時的他是想死的。
可他不能死,他的阿姐比他年長許多,長姐如母,素日裡對他極好,聖上旨意未下達前,長姐本有一個門當戶對的親事,後被退婚,聖旨一下,充入樂坊,他的阿姐就在樂坊裡受苦,說的好聽是樂坊,又和那些地方有什麼區彆。
世事炎涼,不過如此。
後來周宗主贖回了在樂坊的阿姐,他們姐弟兩人依附在周宗主的門下,又找到了一些崔家後人,這才勉強像個家,可惜長姐身子因在樂坊的磋磨下不能再生育,他現在是長姐唯一的親人,他們彼此相依為命。
崔什子感受到肺腑裡的涼氣,又喝了口熱茶,長姐沒有後人,他就當她的孩子。
“雖然不知這次到回燚城的究竟是突厥可汗的哪個將領,但是依照我對他們作戰的了解,那些突厥人一定留有後手,絕對不可能全部壓在回燚城上。”崔什子道:“況且那些草原部落平日裡也不是鐵板一塊,若利用好了,大有可為。”
“什子說的不錯。”周緒坐在高背椅上笑道:“不管突厥人這次帶了多少人,後方預定會有兩三股作為後退之路。”
“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周緒手按在桌上敲了敲。
“提前下手切斷他們的後路。”
“主公,不知這次帶隊重甲千騎的是哪位主帥?”魏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對這次的作戰計劃隱有了解,他們負責吸引回燚那方的視線,而主公有一隻神秘的重騎兵從漠郡出發去當那隻黃雀,但魏嚴對那隻神秘的重騎兵一無所知,因此便有些擔憂,因為那隻重騎兵才是這場戰役的關鍵點,而統帥這重甲騎兵的兵帥就是重中之重。
根據他們斥候傳回來的消息,那些草原部落所聚集的騎兵約有兩萬之數,而且回燚地勢特殊,若是直攻猛打,他們玄甲營不僅傷亡不小,而且時間一長也會有很多問題產生,應是速戰速決的好。
最多還有六天時間,他們這支五千鐵騎就會到回燚。
魏嚴覺得時間有點緊。
周宣和周淩之也看向周緒。
周緒道:“是金犇。”
此話一出,軍帳內的所有人都對這個名字有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除了崔什子的神情依舊,施老將軍想了一會才想起這個人,他的臉色複雜,似乎想說些什麼,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魏嚴聽到金犇二字,也沉默了。
周宣皺了皺眉頭,對金犇沒有好感,周淩之則看著伯父,發現他沒有什麼表情變化。
“其實金將軍也算合適的人選,畢竟他最了解突厥的一切。”崔什子說道。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攻心為上。
魏嚴道:“文偌說的是。”
如果仔細想的話,金犇的確是合適的人選,但並不妨礙眾人對他觀感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