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嗯?去廉世清那裡?”蕭洛蘭躺在榻上聽到周宗主這麼說, 驚訝的直起身,轉頭看著他,疑惑道:“為何要去他那裡。”
“隻是去做客, 廉郡守盛情邀請,說是府上有一孔雀羽衣,披之粲然若神人,想送給夫人, 我就想帶你去他那看看。”周緒坐在小榻前, 按住夫人的肩膀讓她重新躺下來,用乾淨的帕子絞乾夫人潮濕的長發,隨後細細分散於熏籠上, 讓它儘快乾爽, 已經乾了的一部分長發則用牛角梳不緊不慢的梳著。
黃昏的光從推開的窗戶上照在兩人身上,在屏風處投下剪影。
“他又送禮了?廉郡守他以前送我一個珊瑚樹, 我讓慎之處理掉了。”蕭洛蘭到這裡來, 見過的好官有蒼縣縣令,還有許判官, 竇推官, 以及古閶城的劉仁城主,尤其是劉仁城主, 是個乾實事的, 相比之下, 廉大人就顯得有些投機取巧了些。
“這次還是送給我的。”蕭洛蘭搖搖頭:“我不能再收了。”
周緒不甚在意道:“夫人不喜不收便是, 若是羽衣真如他說的那麼好, 左右不過一件衣服罷了, 收了也無傷大雅, 有句話怎麼說的, 有求於人,須先禮下於人,求人這事嘛,不寒磣。”
蕭洛蘭看向給她梳發的周宗主,問出藏在心中已久的問題:“廉郡守他初次見麵就對我和晴雪很熱情,是因為他是你的人嗎?”
周緒沉吟了一會,道:“暫時算不上,不過他卻是一個有意思的人。”
“李伯誌上奏說他自己病體沉屙,不堪勝任太煬郡守之任,原本朝廷有了幾個人選,其中一個就是近兩年新出頭的新人,監察禦史裡行彭晨,以夏侯,百裡一脈為首的清流文臣聯手上書認為彭晨可擔任太煬郡郡守,不過這個決議剛下中書省,便被門下省駁回了,當時輪到黃圭這位宰相做執政事筆,他另選了個人選,就是我們這位新來的廉郡守了。”
蕭洛蘭聽了若有所思,難道那位彭晨才是周宗主一派的人?所以朝廷才沒有派他過來。
周緒一看夫人認真思考的模樣,隻覺得可愛的緊,他笑道:“好夫人,彭晨可不是我的人,總的來說,我在朝廷裡其實也沒多少自己的心腹,畢竟長安離我這裡太遠了,我的手哪裡能完全伸到朝廷內部掌控。”
“若我在朝廷真能一手遮天,當年突厥反攻雁門關,我也不會求著朝廷那幫人趕緊送軍需糧草過來,可惜啊,隻得到一紙空文。”周緒想到以前的事,自嘲一笑。
蕭洛蘭見自己猜錯了,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覺得太煬郡地理位置那麼重要,太煬郡郡守應該是你的人。”
“你過來,我給你擦擦頭發。”蕭洛蘭招手,自己的頭發已經乾的差不多了,她坐起身,披好衣服,準備給周宗主擦頭發,他幫了她,她也要幫他才對。
周緒坐在榻下的腳踏上,感受到夫人的手溫柔的穿過他的頭發,內心一片寧靜,他閉上眼睛,輕聲道:“朝廷那幫子文人陰著呢,夫人不要把他們想的太簡單。”
蕭洛蘭瞬間就想起太煬郡守李伯誌,實在是他給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她用半乾的布擦著周宗主的頭發,問道:“那你和朝中哪些人有過節?”
以後若是遇到,她就暗自提高警惕。
周緒想了一下:“滿朝文武公卿,隻要是表麵心向大楚的,在朝堂上估計都對我這個逆臣賊子恨不得誅之而後快吧。”
蕭洛蘭手停了一下,這…好像有點多啊,她記得古代人對君王正統什麼的看的很重啊,哪怕有些皇帝昏庸的不像話,還是有很多的人簇擁他。
“聖上的心腹宦官,禦前太監彭暉曾經讓他的侄子當軍容官,也就是監軍大臣來我這裡監督我作戰,仗著背後有人,對我指五劃六的,不懂作戰瞎指揮。”周緒冷笑:“我可不慣著他的臭毛病,第三天就被我宰了,彭暉從此就記恨上我了。”
“啊。”蕭洛蘭驚了一下:“那你前麵所說的監察禦史裡行彭晨和彭暉是什麼關係?”
“被我宰了的軍容官是彭暉的大侄子,監察禦史裡行是彭暉的小侄子,他弟死的早,就留下這兩根獨苗,而他自己又是一個閹人,把那兩個侄子當自己兒子寵著,彭暉就想著有個後人給他死後摔盆,一下死了一個,不就恨上我了嗎。”
“彭暉的兩個侄子仗著彭暉的勢,驕橫跋扈,無惡不作,早就得罪了不少人,有人想把彭晨調到太煬郡守位置上,彭暉肯定不會同意的,他擔心最後一個親侄子到了我的地盤上也會被我宰了。”
“也許是彭晨把那幫子文人得罪狠了,將他遠遠踢到太煬郡來,也或者往更深處想一想,有人想讓彭暉失勢也說不定,宦官的權勢都來自於君王,一但沒有君王的寵信,等待他們的隻有死路一條。”
蕭洛蘭心裡不由發寒,太煬郡守調任一事背後居然能牽扯到這麼多人,她遠在閬歌都能感受到長安詭譎的官場氣氛,有人借刀殺人,有人挑撥離間,有人汲汲鑽營…
“朝廷不想我這邊好,既然彭晨來不了,剛好廉世清這時候上趕著過來,接手了這個位置,一個大逆臣,一個大貪官,剛好湊一起了,這下我的名聲更不好了。”周緒說到這裡的時候,笑出了聲,末了又有一點惋惜:“我原先是有一個人選,倒是被廉世清捷足先登了。”
“所以廉郡守不是你的人?”蕭洛蘭一時間隻覺得那位廉大人膽子真大。
先前慎之讓廉世清進府,也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也覺得太煬郡守是父親的人,萬萬沒想到這位置是廉世清提前搶過來的,他還敢大肆招搖的送禮,對自己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