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之,你今天怎麼還不出門啊”謝德庸搖著一把燙金折扇,白色狐裘青玉冠,一派的風流俊雅,他躺在落筆閣內的唯一一張搖椅上,先是抬頭看了眼天上的太陽,又看向還在書房裡的周慎之,揚聲問道。
隔著一扇門扉,謝德庸隻能瞅見周慎之在書桌前練字。
究竟寫的什麼,不得而知。
其實,他這好友脾氣也挺怪的,謝德庸這般覺得,他站起身,倚在門邊處,剛想再問一下,就聽到了周慎之冷淡的聲音。
“今天休沐。”
是休沐啊,謝德庸有些尷尬笑道∶“我還以為你要消極怠工了,這樣可不好。”
"快過年了,你還不回你在外購置的小院嗎?"周慎之整理好書桌上的東西,將筆墨紙硯歸位。
"院裡隻有幾個老仆,和他們說話了無樂趣。" 謝德庸搖了搖扇子∶ "我等真正過年那天再回吧。”
他走進來,在書房裡的椅子上坐下,想到最近聽的傳言,輕咳了一聲∶“慎之,聽說節度使大人把彭暉的舌頭割掉了,那壺鄰暉算是皇上心腹,天子近臣,禦前大太監,在宮中熹妃那也是一個大紅人,節度使大人這一舉動傳到長安那,不被朝廷上的袞袞諸公扣一個藐視皇權的罪名都說不過去。”
謝德庸當初聽到這消息的時候,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此招還真是狠啊,比殺了彭暉還難受。
謝德庸昨天想這事想了一天,越發覺得節度使大人這一步做的極其精妙而果決,狠辣無比,他以前相處的人中大多數都覺得武人無智,隻會舞刀弄槍,現在,謝德庸隻想對以前狂妄自大的自己冷笑三聲。
兩道聖旨,封號區彆對待,往大了說,兩者封號如雲泥之彆,高低立顯,聖上的用意無需多猜便能看穿。
人均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就是要挑起節度使一家的不和,父子不和,夫妻不和,母子不和,子女不和,這是一個正大光明的陽謀,可偏偏卻能將所有人都囊括進去。
在這個計裡,所有人的退路都很少,尤其是他這個好友。
大楚以孝治天下已經長達三百多年快四百年了,孝道深入人心,孝為百善之首,烏鴉反哺,羔羊跪母,而人若不孝敬自己的父母,那與禽獸何異?甚至不少偏遠小地至今還有舉孝廉這個晉升途徑。
所以, 孝很重要。
謝德庸看向書房上掛著的孝字,用濃墨寫成,規矩正板的和他這個好友一樣,下方還有一方鮮紅小印,正是他好友的表字,子嘉。
子嘉的選擇更是少之又少,而且他還不能退,一方是生母,一方是繼母,兩者都是節度使大人明媒正娶的,地位也是一樣的,隻是子嘉生母早逝,而陸家對比清河蕭氏地位也差了些,現在聖上給了陸家這麼大塊一個甜頭,謝德庸能猜到陸家的想法。
他們想嫡子的地位更加穩固,另一方麵也能顯現子嘉對他生母的孝順,尊重生母。
聖上用心險惡惡就惡在給子嘉繼母的封號甚輕佻了些,這不是子嘉的錯,但子嘉卻是實實在在的受益者。
謝德庸歎息一聲,覺著自己以往的心計在這些麵前算屁啊,他得知的時候,就在想著怎麼才能將這計給破了,如果他是周幽州他要怎麼辦
蕭夫人才是現在的幽州主母,蕭夫人的封號不夠莊重,也就是在諷刺周幽州,天下人都在看著呢,如今這世道,你退了,對你押注的世家將領官兵們也會看碟下菜。
所以,不管是為了蕭夫人,還是為了幽州,周幽州也不能退,但是究竟該怎麼反擊?
聖上畢竟還是聖上,這次封賞理由是回溯大捷,名正言順,天子船上還有許多賞賜,禮部侍郎齊南華後麵跟在一堆的人,彭暉先入陸府宣詔以後,陸家表現雖然可以理解但後續處理方法實在欠妥了些,有背棄之嫌,如若不是周幽州後麵的神來一筆,這事還真不好說。
現如今彭暉被割舌,朝廷的人噤若寒蟬的呆在船上,齊南華就直接停在了潯江碼頭處不動。
天使之舌被割,無法發聲,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啊!謝德庸見多了在官場上圓滑的人,他們誰也不會得罪。
可以預料,朝廷那邊的人現在有多憋屈了,當然了,朝廷來的人不會隻有彭暉一個,可是帶詔而來的天使就一個。
彭暉就是那帶詔而來的天使,就是聖上在幽州的口舌,現在,舌頭被割了,說不出話來了,他還怎麼宣詔
有詔而不能宣,有口而不能說,聖上威嚴一落千丈。
謝德庸越想越妙,此舉反敗為勝,彭暉代表的朝廷這邊徹底顏麵無光!
周幽州的手段雖凶殘了些,但是效果卻是立竿見影的。
至少,謝德庸現在想起花容夫人這個稱號,就感覺自己的舌根有點麻,隱隱發疼,有更細節的小道消息聽起來則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說是彭暉/連/舌/根/都被節度使大人/拔/出/來割掉了喂狗…
”割就割了,割了就沒有閹人亂嚼舌根了。”周慎之拿了一本書出來讀著,每天練完字之後他都要讀一會書。
青年隨著長大顯得愈發鋒利的輪廓在日光下逐漸明顯。
日頭升高,積雪融化,簷下雪水滴滴。
謝德庸抽出一本書蓋在自己的臉上,聽著好似潺潺雨水的聲音,腦子裡卻在不斷的想著事情,他雖住在周宅,但活動之處隻有好友這裡,其他地方是去不得的。
尤其是周幽州娶了新婦後,後宅裡有女眷,小娘子,萬一衝撞了,自己沒有好果子吃,因此對那盛名已久的蕭夫人,他一次也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