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最高處, 夜風吹著燈籠,崔什子的袍角翻飛, 他是懼冷的,哪怕都二月下旬了,他還披著暖裘,袖裡藏著手爐。
一排長長的燈籠照亮了樓船頂層,底下的江水蕩漾著燈光,崔什子白發被風吹的揚起, 有女婢送來了雞湯,他接來啜飲著,雞湯入喉, 暖著他陰寒的脾胃。
“晴雪真的很貼心啊。”崔什子坐在案幾左側方,喝完以後,笑著說道。
周緒盤腿坐在長案中心處, 筆尖沾著濃墨正在處理公務,聞言嗯了一聲:“她一向是個好孩子,孝順懂事,心腸和她娘一樣。”
周緒放下筆,從一大堆的文書當中抽出幾張信件, 崔什子一眼就看見了現任為潤州鎮守使的丁蜉蝣的信件, 以及廬州盧琮的信件,隱約中, 還能看見朝廷重臣的來往信件。
“打開看看。”周緒把那些信件給了崔什子。
崔什子打開,信件被主公看過,信封上的火漆早已掉落,丁蜉蝣的信他一目十行的看過,連帶著廬州盧琮的信他也看了看, 兩封信的意思差不多一樣,大意就是現在解除殺降令為時過早,還請思,看信件日期大約就是在金陵殺降令解禁之後沒多久。
崔什子咳嗽了一聲:“一味殘暴的殺戮鎮壓隻會讓江淮越來越抵抗我們,適當的仁慈之舉才會換來他們的感恩戴德。”
“主公,您是對的。”崔什子道,在初聽到殺降令時,崔什子的心還是不忍了一瞬,他終究非鐵石心腸,可沒有前期大量的消耗江淮兵力,後期他們就會形成有力頑強的抵抗,現在,時傅南代表兩浙向主公暗中投誠,江淮大部分地區已落入他們手中。
“能在朝廷裡留下齊南華,更是對的。”崔什子放下書信,蒼白的病容上,他的眼睛射出野心的光芒,讓那具孱弱的軀體注入了強大的力量,半壁江山入手,這天下,誰是英雄!
當初他們就是從齊南華那裡得知,金陵被攻陷以後,聖上想招安的事。
“齊南華做的的確不錯。”周緒想了想齊南華的所作所為,在短短時間內,背叛幽州的進奏官閔亭被抄家斬首,他的家中搜出了甲胄,甲胄自然是齊南華設計陷害他的,栽贓陷害,嫁禍於人,齊南華很擅長使用官場上的手段,又會屈意逢迎。
偏偏他偽裝的好,一直是清流人物。
“還是主公有識人之明,在得知聖上有意招安後,立刻讓齊南華自告奮勇接下這門差事。”崔什子道:“有了他做內應大量向聖上進言,才能勸說聖上把劉洄召回洛陽,護送他去招安主公,徐州才得以速敗。”
若不然,劉洄帶著軍隊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回。
可惜,劉洄被耍了遍。
而這一次,朝廷結結實實的背刺了一把魏國公。
主公如此手腕城府,讓崔什子心悅誠服。
周緒看向崔什子,他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幕僚,雖是滿頭白發,卻是個青年。
每一代都會有年輕人出現,但他已不再年輕,好像,他的故人越來越少了。
周緒又看向自己的手,曾有無數條沉甸甸血淋淋的生命消逝在他的手中,江風中有平靜的呢喃聲。
“我若真有識人之明,為何看不清荀家的狼心狗肺?”
周緒歎了口氣,自嘲笑道:“或許我已經老了。”
崔什子一驚,他看向主公:“主公您現在正值壯年啊,知人知麵不知心,荀家那事不是您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