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編鐘鼓樂聲再次響起,前調蒼茫悠揚,伶人築節擊拍,有男樂聲高唱。
“大雁南飛青草黃。”
“胡塵漫天新婦啼。”
“青草來年生又生。”
“誰家兒郎不複歸。”
“不複歸,荒墳塚,百裡無人煙。”
“戲稱落雁群中雁群落,留作他年好年景。
“新巢如林,樂不歸北。”
“快快取來甜米食,快快送來金玉籠。”
“頭雁身披狀元紅,引得聖人從天喜。”
“十斛珍珠萬鬥金,皆賜狗彘宦。”
“待宰個萬萬人頭落,不教幽州遍…”
鼓樂笙蕭聲忽然被一聲非常響亮的吐唾沫聲音打斷了,不知何時,一個犯人被反捆雙手壓到了大殿之上。
“俺呸!你們也配唱幽州的離歌,就你們這些沒膽的狗卵慫瓜蛋,讓你們聽到離歌都算侮辱離歌了。”那人竟掙脫了甲士的鉗製,渾身血的站在大殿最前方,用著幽州方言激烈的憤恨辱罵著:“廬江一戰,老子時運不濟被你們抓了,要殺要剮隨便,可彆再讓老子聽你們這些人唱幽州的調調了,不然老子的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殿上賓客臉色鐵青,皆有怒意。
說完,犯人就作嘔了起來,一邊假嘔一邊耍橫:“俺就是個小兵,啥也不知道,你們抓俺們一夥人不是啥也沒問到嗎?不如這樣,你們要是把俺放回去了,俺逢年過節的時候給你們燒點紙錢,就當在地…下…”
瓔娘隻聽到了一聲箭哨聲,那麼猝不及防,它來的那麼急,那麼短,讓她聽力暫時出現了空白。
她低頭看著台階下方,隻能看見鮮血。
前方不遠處犯人蓬頭垢麵,一隻箭矢正好射中了他的喉嚨,鮮血噴湧而出,嘴裡開開合合,卻再也說不出聲音,血流了一地。
魏慈心放下箭,很快,殿上甲士將屍體拖走。
“周蠻子殺了我們那麼多人,我們俘虜落到他們手中可從沒有活下來的機會。”程權海陰沉道:“既然問不出幽州任何情報,還不如殺了了事。”
“安國軍節度使屍骨無存,永平降軍被屠的一個不剩 ,潤州城外血流成河,慘絕人寰,王百萬剮刑加身。”史贄說起這些時,本來想說還有小王爺兵敗自刎,見魏二郎也在,便沒說,隻是仍心有戚然:“幽州殘忍至此,遲早有一天會遭報應的。”
“可惜主公辛苦經營的大好江東被其奪去了。”韓福黯然道,他的主公自從到江淮之後,就把它作為了第二根據地,勸桑麻,治河運,開商路,除匪患,在朝廷無所作為的情況下,江淮的繁榮可以說是魏公一手締造出來的。
“若朝廷不棄義,說不定徐州還在。”魏慈心道,他身邊的薑校尉點頭讚同,在場的還有幾個大州州牧,豐州牧曾致然想到了已經被斬首的矓州牧,歎息一聲,隨後不明所以的看向魏國公的左後方,不過隻能看見紗幔後方有個人形,其他什麼也看不到,和大多數官員猜的一樣,豐州牧猜測可能是魏公新招的幕僚吧,知道內情的隻有少數幾個人。
後又商量了一下城防布局,等月上中天時,這場宴會才散去。
瓔娘眼前的層層輕紗已經被女婢勾掛到了一旁,她看見殿上那灘血還在。
魏延山下了台階,走到編鐘前,用木槌敲打編鐘,悅耳的樂聲頓時響了起來,竟是幽州離歌的開頭調。
“聽完歌舞,不知蕭夫人的記憶可恢複了一些?”
瓔娘慢慢看向魏國公,神思恍惚道:“什麼?”後又茫然發問:“你知道我是誰?”
魏延山敲完幽州離歌的樂譜曲調,才走到幽州王妃的麵前,他低頭看著她。
瓔娘抬頭望他。
魏延山彎腰,近的幾乎貼近幽州王妃的眼睫,那雙眼睛裡,和剛才相比,隻多了對未知的茫然和對鮮血的不適驚慌。
“當然知道。”魏延山貼在幽州王妃的耳邊說道:“蕭夫人你是聖上親封的花容夫人,夫君則是殺人如麻的反賊周幽州。”
“如此,還想不起來嗎?”魏延山的眼睛緊盯著幽州王妃。
瓔娘蹙眉,搖頭。
麵簾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她的麵容若隱若現。
魏延山道:“蕭夫人為何要說謊呢,雖然反賊周幽州是你的夫君,但我又不是喜歡連坐之人,你將這段夫妻關係撇的一乾二淨,未免太過無情了。”
瓔娘眉頭皺的越緊:“你說的東西我完全沒記憶,哪知真假。”
魏延山直起身,神色仍然多疑,最後還是讓人把幽州王妃送回去了。
瓔娘坐在步輦上,才慢慢鬆開攥緊的手,她的裙擺處濕了一塊,是離去時無意染上了大殿台階下的血跡,淡淡的血腥味縈繞在她的周圍。
她摸了一下。
指尖觸感冰冷粘膩 。
一抹鮮紅像燙在了她的手心,讓她輕咬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