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後, 張元修每次喝藥時,都會讓奉墨請祁明樂來。
而每次祁明樂來了之後, 張元修便說有公文需要抄錄。最開始,祁明樂還信以為真了。但連抄兩日之後,祁明樂便咂摸出其中的不對勁兒了。
即便張元修傷了腰不能久坐,但官署有專門負責抄錄公文的文書,此事張元修大可交給他們做,何必非要帶回府裡讓她抄錄呢!
而且若光抄錄也就罷了,但偏偏每次她抄錄完, 張元修都要檢查批改。他畫圈的字,她還得再寫一遍。
但凡熟悉祁明樂的人都知道, 祁明樂最討厭寫字了。
所以如此幾次之後, 祁明樂便察覺到,張元修此舉是在故意消遣她。
最開始,祁明樂想著, 是她偷偷給張元修補身體在先, 又打傷他在後, 張元修心氣不順想折騰她, 她忍忍也就過去了。
可連續三天,每日都要抄半個時辰的公文,祁明樂實在受不了了。
“啪嗒——”
祁明樂將筆放在筆架上, 發出一聲清響。
頭戴白玉簪, 一襲青色圓領寬袖袍的張元修,此刻正在姿態閒適靠在圈椅上看書。聽到動靜, 他撩起眼皮,側眸看過來:“抄完了?”
“沒有。”祁明樂硬邦邦答。
張元修頷首,淡淡道:“那就繼續抄。”
“我不抄了!”祁明樂話罷, 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張元修麵前,一把抽掉張元修手中的書,直接開門見山道,“張元修,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記仇啊!”
偷偷給他喝補藥,和打傷他那事,是她的不對,但她認錯的態度已經這麼誠懇了,他為什麼還要抓著這事不放!
“不能。”在苦澀的藥味裡,張元修迎上祁明樂的目光。
祁明樂瞬間氣結。她就沒見過,比張元修還記仇的人!不過這件事確實是她有錯在先,而祁明樂向來又是個有錯會乖乖道歉的人。
但這樣天天抄公文,完全沒有盼頭的日子,對祁明樂來說太艱難了。
祁明樂深吸一口氣,退了一步:“那你說,你要多久才能消氣?!”好歹給她一個盼頭。
張元修認真想了想,然後輕飄飄丟下一句:“不知道,看我心情。”
“你——!”
祁明樂正要炸開時,就聽張元修又慢吞吞補了一句:“但若你能把你的字寫的好看一點,或許我的氣就消了。”
祁明樂看著張元修那張溫潤柔和的臉,磨了磨後槽牙:“怎麼樣算好看?”
“字跡端正清晰,能認出來即可。”
祁明樂是在櫟棠關長大的,她的字一部分是祁昌弘閒暇時教的,另外一部分則是軍中教頭輪流教的。
武將的字大多都寫的跟狗趴似的,所以被他們教出來的祁明樂,字寫的也一言難儘。
但這兩天,在張元修的指點下,祁明樂的字比之前略微好了一些。
如今聽張元修說,讓她寫的字跡端正清晰,能認出來即可,祁明樂雖然氣憤,但完成度對她而言並不是特彆大。
祁明樂隻得深吸一口氣,將書扔回張元修懷中,大步走到桌案後,以壯士斷腕的架勢重新提筆。
不就是字跡端正清晰,能認出來即可嘛,這有何難!
祁明樂自信滿滿,提筆蘸墨,一改之前的奮筆疾書,一筆一劃慢慢來,試圖將每一個字都寫的端正好看一些。
可這字就像是在故意跟她做對一般,她明明一撇一捺寫的很認真,但寫出來卻又成歪歪扭扭的了。
祁明樂正要憤然摔筆時,身後驟然響起張元修的聲音:“你落筆的姿勢不對。”
“我……”祁明樂剛開口,張元修已從身後貼上來,握住她的手,“落筆時應逆鋒取勢,鋒藏點畫中,不使外露……”
說話間,張元修握著祁明樂的手,筆尖在紙上遊走。很快,一個祁字躍然於紙上。
跟她先前那堆狗趴似的不同,這個祁字筆畫渾厚圓潤豐筋多力。
祁明樂見狀,按照張元修剛才教的,自己又寫了一個,結果依舊還是老樣子。
“用筆不可太遲,遲則緩慢無神氣,但亦不可太疾,疾則恐窘步而失勢……”張元修站在祁明樂身後,一麵說著,一麵握著祁明樂的手教她寫字。
清雅的竹香,裹著微苦的藥味,縈繞在祁明樂鼻翼間,祁明樂有些不適的想動下身子,卻被張元修攥住手:“靜心,凝神,去感受筆鋒的力道,與遊走的姿勢。”
祁明樂頓時不敢分心,目光乖乖落在紙上。
此時已是初春了,這兩日天氣好,書房門裡門窗打開,日光悉數撲進來,落在桌案後那兩道交疊在一起的身影上。
奉墨與洗硯守在門口,看見這一幕,奉墨小聲同洗硯道:“哥,我怎麼覺得,公子不是嫌少夫人的字醜,而是故意拿這個做借口,想讓少夫人多陪陪他呢?”
洗硯白了奉墨一眼:這一點,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好吧。
“可是少夫人看不出來啊!”奉墨壓低聲音,指了指裡麵,麵容愁苦的祁明樂,然後小聲道,“哥,你說我們要不要提醒一下少夫人?”
“你彆多管閒事!”洗硯當即轉頭低聲嗬斥,“公子做事向來自有他的用意,你若多嘴壞了公子的事,看公子不罰你。”
奉墨聽到這話,立刻縮起脖子不敢再說話了。
沒過幾日,便到了上元節。
吃元宵賞花燈,猜燈謎放煙花,一直都是上元節的標配。這一日,張元修因有事去了官署,便與祁明樂等人約好,酉時一刻在街上彙合。
用過午飯之後,雙生子兄妹倆便已經迫不及待想出門了。尤其是張雲葶,她不但想出門,還想帶著小花一起去。
“我聽說,每年上元節,街上的人都很擠,有小花在,它可以保護我們。”
張雲葶說完,體型壯碩的大狗便用腦袋在她腳邊蹭了蹭,一派討好溫順的架勢。銀穗怕狗,自見張雲葶帶了狗之後,她便遠遠避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