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吳烈按照慣性順口一說要不要再來點什麼,再坐坐,她就真的又坐下吃起來了……
……
蘭希是早上來的吳烈家裡,吳烈非常熱情,招呼她吃這吃那,不過,很快,就到了午飯的飯點時間。
“蘭小姐,你看,都這個點了,我年紀大了,腿腳不便,所以隻點了一份外賣,你要是再不敢回你們公司,你們公司中午食堂也應該要關了吧……”
吳烈看向蘭希的眼神很真誠,像是充滿了渴望,他不停的看向門口,欲言又止的模樣。
空巢老人挺可憐的。
不停看門肯定是怕自己出門離開!
蘭希非常同情:“沒事,我不趕回去吃食堂了,既然你腿腳不便,那我就陪你一起在這裡吃外賣就行了,吳總,你就給我加點一份外賣就可以,我不介意的。”
“……”
隻是吃完了飯,吳烈顯得很擔憂,他不斷地和蘭希確認道:“你在我這兒耗一上午了,不回去工作真的沒事嗎?”
說完,他就看向了手機:“哎呀,你看我這財務,說家裡老人摔了,得先趕回去送老人去搶救……”
他非常抱歉地看向了蘭希:“恐怕還有的等……”
“我吧,年紀大了,午飯後就集中不了精神,得睡一會兒,可我要是去午睡,留你一個人在這兒乾等著我們家財務辦事,我也於心不忍,這可不是我們老吳家的待客之道,所以要不……”
蘭希大為感動,徑自打斷了看起來左右為難的吳烈:“吳總,你彆太有心理負擔!去睡吧!你就給我多叫點下午茶的外賣,零食啊點心啊飲料啊,這樣我就不是乾坐著等了,我可以一邊吃一邊等!”
“……”
“下午茶你就幫我點個鮮榨橙汁、冰糖葫蘆、土耳其杏乾、糖炒栗子、鮮花餅、海棠糕、焦糖味古法瓜子,芒果乾、白巧克力、草莓夾心餅乾,還有藍莓千層就可以了!”
“……”
吳烈的表情已經有點難以形容,蘭希了然地拍了下他:“吳總,沒必要這麼感動,我確實覺得我們兩個投緣,所以我聽你的,把你這兒當成自己家一樣,不和你見外。”
大概是財務的家事讓吳烈有些擔憂,他看起來肉眼可見的焦慮了:“我們財務那家人,可能是不行了,有可能直接要辦喪事,這恐怕要好幾天都沒法來得及推進付款事宜……”
吳烈一臉為難道:“這財務吧,老員工了,我當妹妹一樣,她家裡出了這種事,我怎麼好意思催人家返工上班你說是不是?”
“是,是。”蘭希連連點頭,“沒事,這個事不急,你放心啊,你們財務隻要沒付款,我就可以和承總說來你這兒是來催款工作的,他也不能說我什麼,畢竟是合理的工作原因,所以之後我隻要有空就來這兒坐坐!”
“……”
“對了,你能給我開個電視嗎?我一邊吃一邊看看電視劇,還有你家裡wifi密碼是多少啊?”
……
蘭希是真的覺得吳總這地方不錯,大彆墅,采光好,院子裡綠化也好,落地窗前的天井裡,更是栽著一顆長勢喜人的樹木。
既然是當成自己家,蘭希也不扭捏了,她往沙發上一靠,美滋滋地吃著外賣快遞員剛送來的零食。
隻是原本要去午睡的吳烈,卻沒去,他坐到了蘭希身邊,看起來有些愁眉苦臉的:“蘭小姐,剛才財務說家裡老人已經去了,確實得處理喪事了。”
他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井:“你看,每天到這個點,我就知道時間不早了,因為客廳裡的采光啊,都讓院子裡這棵黃花梨給遮了。”
吳烈其實內心已經氣的快炸,但他是個講究人,就算欠債不還,但麵子工程要做足,每次表現得君子謙謙,讓吳烈自我感覺特彆良好,尤其是四兩撥千斤地用溫和禮貌的話術對付那些來要債的,他相當享受對方無奈又礙於麵子不得不離開的模樣。
他的受害人可都是精心挑選的——隻有足夠要麵子講社交禮儀注意禮節的那些人,才會被他盯上。
因為這樣的人,做不到甩下臉麵來鬨事催債。甚至很多受害人都沒鬨大,嫌丟人,這才讓吳烈能橫行到今天。
因為這樣的手段實在太過嫻熟,所以事到如今,自詡為君子做派的吳烈,也還在試圖委婉地勸離蘭希。
“你看,時間真的不早了……”
隻是就在吳烈想要斟酌用詞繼續之際,蘭希打斷了他。
“吳總,這樹這麼一直遮著你客廳裡的采光,那你還挺困擾的吧。”
“啊?是,是,當然是有點困擾,但主要我要說的是,天色有些暗了……”
吳烈還想繼續,然而手機電話聲打斷了他,他抱歉地朝蘭希笑笑,然後走到一邊接電話去了。
客廳裡便隻剩下了蘭希一個人。
吳總既溫和又講理,還給自己買了那麼多吃的。
多個朋友多條路,蘭希覺得,這個朋友自己交定了。
她看著天井庭院內軀乾粗壯枝葉虯結的樹,然後擼起了袖子。
幫朋友分憂解難,是可貴的優秀品質!
……
**
謝承這幾日都忙著和幾個供應商開會,接到吳烈的電話實屬意外,畢竟這吳烈拖欠尾款後從不會主動蹦出來宣示存在感,恨不得謝承能忘記這兩千萬的尾款和忘記他這個人才好。
“承總!你的兩千萬,我已經安排財務打款了!正常情況下兩小時內你們公司賬上怎麼都能收到了!”
謝承愣了愣,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電話那端的吳烈,卻一改往日裡優哉遊哉謙謙溫潤大叔的形象,幾乎可以用哭天喊地來形容了:“錢我也付了,能不能求求你放過我!”
謝承微微皺起了眉:“什麼?”
“當我吳烈求你了,快來把你們公司那個蘭希給我帶走!”
……
謝承不明所以,然而讓財務查詢後,發現吳烈還真的把兩千萬尾款給付了。
登錄了公司的辦公係統,謝承才發現就在今天上午,蘭希認領了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催債工作。
隻是到底發生了什麼?
謝承想起蘭希往日的所作所為,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試圖聯係蘭希未果,倒是吳烈還在給他發瘋一樣發求救信息。
謝承正好結束了會議,之後沒有日程安排,本打算回公司,而吳烈給出的地址,正在回公司順路的路程上,於是索性驅車往那裡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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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希見到謝承的時候,正在期待晚餐。
她在吳烈家裡度過了非常愉快的一天,還兼顧完成了工作——吳烈說了,財務已經把尾款給結清了。
當然,在此之前,作為吳烈熱情招待自己的回報,蘭希就先送了吳烈一份大禮。
蘭希以為謝承見麵第一句話會表揚自己,然而謝承抿著唇,隻問了一個問題——
“你打吳烈了吧,把人打成什麼樣了?”
“……”蘭希不開心了,“您說的是什麼話?我雖然確實很擅長打人,但我不是什麼事都靠這種原始辦法解決的人。”
“而且吳總這麼好,我和他已經是朋友了,我怎麼會打自己的朋友?”
謝承臉上露出了匪夷所思:“朋友?”他環顧了客廳一圈,“那你的朋友呢?人在哪裡?”
蘭希指了指天井庭院:“喏,在那呢。”
謝承循著蘭希指的方向看去,才終於發現了吳烈——他一改往日裡遊刃有餘老神在在的模樣,正抱著一棵斷了的黃花梨,哭的如喪考妣。
謝承走近了些,終於聽清了他在哭嚎點什麼——
“我的寶貝啊!我高價收來的品種,從小樹苗開始培養,澆水施肥除蟲,一樣不落下,養了二十年啊!才長成這樣!就和我的兒子一樣!兒啊!你怎麼說沒就沒了!兒啊!怎麼會慘遭不測!”
……
黃花梨隻在氣候較為炎熱的地帶才能生長,最低溫度不能低於七度,而榮市冬天氣溫甚至會到零下,並不是適宜黃花梨生長的環境,因此,在吳烈的天井庭院裡,謝承發現,吳烈不惜花費為自己這棵黃花梨搭建了一個適宜它生存的玻璃暖房,庭院的牆壁上還有濕度溫度監測儀。
這棵黃花梨在吳烈的精心養護下長得也非常好,明顯是花了大錢和心血的,隻是如今,那原本粗壯的樹乾,卻從底部斷裂開來,隻剩下那麼一截光禿禿的樹根……
謝承心裡不好的預感又更明顯了一些,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還坐在沙發裡吃零食的蘭希——
“這不會是你乾的吧?”
蘭希嘴裡含著栗子,聲音含糊但驕傲:“那當然啦!”
“……”
她好心地給謝承解釋了來龍去脈,總結道:“既然黃花梨遮住了采光,也不是個事,我今天吃了吳總那麼多零食,總應該幫人家一把,所以趁著他去接電話的時候,我就把樹給推倒了,想著給他個驚喜。”
謝承麵無表情地指了指正在哭天喊地的吳烈:“可你不覺得,他看起來一點不像是驚喜?反而像是死了爸媽嗎?”
“啊。那個啊。”蘭希很淡然,“他沒多久前剛接到電話,他們公司財務家的老人出事死了,吳總人很好,把這個財務當妹妹看待,所以四舍五入一下,就等於他自己家老人死了啊!確實和死了自己爸媽一樣沒什麼太大區彆!可不得哭成現在這樣嗎?”
講到這裡,蘭希補充道:“承總,其實吳總人不錯的,一直留我再吃點東西喝點東西的,還讓我把這裡當家一樣,我從今早待到現在,也就是在等他們財務打款,誰知道出了這種事。”
“……”謝承看起來像是不知道說什麼好,頓了頓,他才揉了揉眉心,重新看向蘭希,“既然現在拖欠的款項晨宇科技已經打給我們了,那你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我還不走!”蘭希很理直氣壯,她指了指眼前的零食,“吳總給我買了這麼多零食,我還沒吃完呢,何況吳總讓我把這兒當成自己家,我考察了下,這裡的居住環境比員工宿舍強,房間我也考察好了,二樓朝南那個挺不錯的,我決定就在這裡安家了……”
“……”謝承總算明白吳烈為什麼這麼急迫付錢並給他打電話了。
蘭希這尊大佛,不是一般人能供得起的。
她那毫無規律的行為模式不僅折磨著謝承,也無差彆地磋磨著彆人。
然而謝承突然覺得心情都變得好了起來。
這種心態非常奇怪,就好像終於知道倒黴的不止自己,自己遠不是蘭希的唯一受害者一樣,竟然讓人感到十分安慰和揚眉吐氣,而作為有經驗的受害者,在看到目瞪口呆的新受害者時,內心竟然有一種自己是真見過世麵的優越感。
謝承多少覺得最近這幾周來,自己的世界觀好像都被重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