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原智是被孩子們歡呼聲吵醒的, 他有些恍惚,自己居然睡著了。
要知道他一向睡得很淺,能這時候才醒來幾乎算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根本不願意入眠, 無窮無儘的工作是他最好的麻醉劑,隻有在數據的海洋中他才能夠獲得片刻的安息。
長久地保持清醒讓他有時候也會認為自己並不需要睡眠, 但是這一次他卻真的在這裡睡著了。
過於安逸的睡眠讓他的反應一時之間有些緩慢。
他感覺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 一切還尚未發生。
搖了搖頭,他艱難地活動著自己僵硬的脖子,明明已經調節過痛覺神經的敏感度, 卻仿佛還有幻覺一般的酸痛。
他抬起頭順著聲音的來源看過去, 聲音沙啞地發問。
“你們在做什麼?”
柳鳴溪其實已經注意到了立原智那邊的動靜。
紅發少年半睡半醒時迷迷糊糊的樣子像極了一隻正在打哈欠的小刺蝟, 就連看起來十分紮手的寸頭似乎都因為這溫暖的氛圍而變得柔軟了起來。
柳鳴溪思想鬥爭了幾秒鐘,最終還是慢吞吞地從小孩子們的包圍圈裡挪出來, 遲疑地說道:“下五子棋?”
說完這句話,他又像是逃避一般地光速低頭閃現會棋盤邊了。
頂著滿臉亂七八糟的水彩筆痕跡, 還像是好學生一樣地舉起手申請發言看起來可算不上有多體麵,這也是柳鳴溪迅速逃離現場的原因。
他作為小區級冠軍的榮譽在最開始是有點用處的, 飛快地拿下了幾局,但這些小孩子在熟悉了規則之後便突飛猛進,一時之間他們居然勢均力敵。
幾次失手後柳鳴溪的臉上也多了好幾道水彩筆的劃痕,從印子的顏色來看, 這幾個孩子都有功勞。
“下五子棋?”柳鳴溪聽到立原智像是下意識地重複了他的話,似乎還在迷糊中。
紅發的少年扶著巨大的熊貓玩偶晃晃悠悠地站起來, 一開始他漂亮的銀色眼睛還有些茫然,但是當看到柳鳴溪的時候,那些罕見的情緒便通通被清明所取代, 緊接著便是一種領地被冒犯的怒火。
“你是怎麼進來的!”穿著紅白格子襯衫的少年一閃身就竄到了柳鳴溪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銀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怒火。
柳鳴溪相信如果不是當著這些小孩子的麵,恐怕立原智已經抓著自己的衣領質問起來了。
不過他也有點不高興了。
“好吧,我得說隨便進來是很不好,對不起,但是有一點我得說明,我可沒有采取非法手段,是你自己的AI助手放我進來的。”柳鳴溪冷靜而生硬地回答道。
“AI?怎麼可能?AI,展示工作日誌。”立原智的眉頭皺得更緊,當即調出AI醬的日誌檢查起來。
在看到放行指令的時候,紅發少年臉上罕見地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申請故障自檢。”
驚訝的表情隻出現了一瞬間就被立原智收起,而檢驗無誤,甚至放行指令還來自於自己授權的結果讓機械師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指令回溯。”
藍色的虛擬投影忽然出現在房間中,那是AI醬近一個月內儲存的記憶影像,此時其中的幾個影響正在飛速地倒退著。
不一會兒,影像驟然截至,出現在投影中的赫然是立原智隨口答應柳鳴溪可以來找他的情景。
柳鳴溪想要說點什麼,但是卻發現紅發的機械師麵對著這一幕,似乎陷入了一種莫名的猶豫之中。
他看到立原智的眉毛猛地擰成一團,又緩緩地鬆開,那雙一開始飽含著蓬勃的怒火的銀色眼睛像是在被某種一場柔軟的情緒浸透。
這種前所未有、甚至出現在立原智身上顯得十分不協調的情緒讓柳鳴溪一時之間忽然忘記了自己想要說些什麼。
“喂……”柳鳴溪試探性地戳了戳立原智的肩膀。
這著實有些反常了,紅發的機械師總是像隻小刺蝟一樣,連叫人靠近都不肯,更不用說觸碰他了,此時卻連柳鳴溪已經走到他身邊都沒有察覺。
他的聲音像是喚回了立原智的注意力,而在察覺到他的存在之後,機械師那罕見的一點點不同尋常的神情便被飛速地收起,像是從來也不曾存在。
那雙漂亮的銀色眼睛裡已經看不到任何濕潤的痕跡,像是重新覆蓋上堅冰的凍土。
“AI,再次申請程序自檢,我不記得你的智能水平什麼時候達到這種程度了。”
立原智過於沙啞的聲音讓柳鳴溪嚇了一跳,不過這句話卻並不是對著他說的,而是對著AI醬。
“嘿,你還好嗎?”也顧不得立原智先前的態度了,柳鳴溪實在是有點擔心眼前這哥們的健康問題。
儘管麵色再冰冷,語氣再生硬,紅發的機械師依舊看起來下一秒就要哭了。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立原智這裡實在是有太多的謎團,接受了接卸改造的年幼孩子,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和自己的AI助手鬨矛盾的少年,都叫人疑惑不已,但是柳鳴溪依舊本能地想要去關心他。
立原智卻沒有回答他,隻是神情陰鬱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那些小孩子門也像是被這一幕給嚇到了,安靜地縮到了柳鳴溪身後。
“喂……”柳鳴溪再次輕輕地敲了下立原智的肩膀,紅發的機械師卻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般。
“是我們非要這個大哥哥和我們一起玩的……我們下次絕對不會這樣任性……立原,立原哥哥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不知道是誰先起得頭,又或是小孩子們本來就是一個哭了就能哭一片的年紀,柳鳴溪話還沒有說出口,這些小孩子倒先哭倒了一片。
柳鳴溪倒是明白比起對於自己闖入這裡而感到生氣,紅發的少年像是在思考關於AI的事情,因此除了有點擔心立原智的狀態,倒是沒有什麼其他想法。
但是這些小孩子卻還沒有到能夠完全思考出來這些的年紀,隻會根據表麵的情緒表達就推測出他們的立原哥哥因為另一個大哥哥陪他們玩遊戲的事情而生氣,著急得哭出來似乎也很正常。
孩子們的哭聲終於把紅發的機械師重新帶回人間。
立原智忽然像是失去了重心,向後倒了一下,柳鳴溪順手就扶了一把,隻不過紅發少年連聲謝謝都沒說,讓他撇了撇嘴。
“不是你們的錯,我也沒有在生氣,隻是有一些工作上的問題,”紅發的機械師蹲下身撿起一個毛絨小熊遞給它的主人,“拿好,你們繼續玩一會兒吧,半小時以後午睡,我和他先出去了,我們有點工作上的事情要談。”
不知道立原智是怎麼和這些孩子解釋工作的性質的,柳鳴溪想,一聽到這個詞,那些孩子們立刻便停止了哭泣,十分懂事地讓機械師能快點去工作。
隻不過一直到走到立原智的工作室,紅發少年都沒有和他再講一句話。
一進辦公室,機械師就像是喪屍似的鑽進冰箱,拿出一聽冰鎮咖啡,默不作聲地用牙齒撬開易拉罐,一大口一大口地灌下去,柳鳴溪看著都感覺舌根泛哭。
“彆喝了,吃飯了嗎?你沒有味覺嗎?”眼看著冰鎮咖啡都要在紅發機械師身邊堆成小山了,柳鳴溪忍不住出聲製止。
我可沒有看人喝咖啡喝死在麵前的愛好啊,柳鳴溪在心中吐槽。
“沒有。”立原智的聲音有點飄忽,簡短的回答也不知道是在回答柳鳴溪的哪一個問題。
“你多久沒睡覺了?”柳鳴溪微微彎腰,和坐在椅子上的機械師平視。
立原智特彆的銀色眼睛看起來有些渙散,之前片刻的淩厲和清醒都像是幻覺一般。
“剛才。”少年的回答依舊是惜字如金,但是也許是因為睡眠不足的緣故,每一個問題他居然都好好回答了。
“我是說在這次之前。”柳鳴溪一邊耐心地詢問著,一邊開始思索究竟是自己的導師給立原智發了太多的任務,還是這小子自己加班的緣故。
他探頭看了眼立原智工作室裡的冰箱,裡麵不出所料,看起來除了冰咖啡以外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