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淇邁步進來:“修瓷器啊?這不趕巧了麼?”
站在工作台邊抱著雙臂,微微俯身,打量那隻青釉玉壺春瓶:“這就是你正在修的?”
安常站在一旁,不答話。
怎麼說呢,商淇的這種審視,莫名讓她覺得不太自在。
商淇見她不答,抬眸問南瀟雪:“你覺得修得如何?”
南瀟雪挑了一下眉。
那是個十分正常的微表情,南瀟雪做起來卻一派風流。屋簷灰瓦掛著連綿的雨絲,石榴樹在期待夏末的碩果,安常帶著梅雨季賜予她的一腰濕疹,望著這個她方才失言說要吻的女人。
南瀟雪踱到安常身邊,帶起後腰的濕疹變得又疼又癢。
“入文物修複這一行多久了?”
安常:“三年。”
“大學也是學相關專業的?”
“嗯。”
鎮長在一旁熱情補充:“還不止呢,從安常她外婆算起,她們家就是乾這個的,出了三代瓷器修複師,可謂是家學淵源呐!”
南瀟雪似沒聽到,隻壓著下巴略算了下:“十八加七,你今年應該是二十五歲。”
又上下掃視了一遍安常:“浪費了三分之一的人生,是有點可惜,不過再耗下去,也隻是增加沉沒成本。”
安常的心猛然往下一墜。
她聽懂了,鎮長卻沒聽懂,下意識問了句:“什麼意思?”
南瀟雪那句更直白的建議,在安常心上補了一刀。她輕飄飄說:“趁早轉行吧。”
整個人便飄出去了。
剩下安常一個人站在原地,手藏在腰後攥成拳,望著南瀟雪背影。
南瀟雪的步調又輕又飄,跟尋常人那麼不一樣,安常悚然驚覺:那夜南瀟雪出現在她工作室,她怎會以為南瀟雪是幻象才有那般輕靈的腳步呢?
南瀟雪本就是最頂尖的舞者啊。
商淇跟在南瀟雪身邊:“祖宗,沒看見這會兒下雨了麼?走那麼快乾嘛,倪漫快去拿把傘。”
鎮長:“不用不用,我這兒備了,這時節江南的氣候就是這樣,雨連天的,南小姐和商小姐你們從邶城過來,不習慣吧?”
絮絮話語聲間,一行人走遠了,獨留安常一個人,轉眸對準自己的工作台。
那隻宋代的青釉玉壺春瓶靜靜置於其上,像位穿越了時光、一襲青衫而遺世獨立的女子。
南瀟雪的話響在安常耳畔:“趁早轉行吧。”
那樣輕飄的語氣,好像這種勸人放棄三分之一人生的事,在她那兒不值一提似的。
安常深吸一口氣,把椅子拖開一點坐下了,掏出手機給毛悅發微信:【在忙?】
毛悅跟安常同一個係,大學畢業後沒進博物館,說對自己坐不住的性子有充分了解,憑著美術功底開了家紋身工作室,現在也算是小有名氣。
毛悅回得很快:【沒呢,怎麼了寶貝?】
【沒怎麼,工作累了,找你聊會兒。】
毛悅直接一個電話打過來了:“你想主動找人聊天,這可不多見。”
安常另隻手擱在腿上,望著天井裡連綿的雨絲,輕輕“嗯”一聲。
“是不是在小鎮待悶了?我就說你已經不適應回家的生活了,畢竟你還這麼年輕,趕緊回邶城來吧。”
安常抿了下唇。
故作輕鬆的語氣:“你呢?你最近怎麼樣?”
“我能怎麼樣,一邊紋身,一邊關注我女神唄。”
“南仙她……還在邶城?”
“不在邶城她還能在哪兒?”
“你怎麼知道她在邶城?”
毛悅覺得她這話問得莫名:“你沒看她微博麼?”又反應過來:“哦你從來不追星,是這樣,她微博由她工作室打理,昨天還發了她在排練室的照片呢,美絕了我跟你說!姐姐的腰不是腰,那是奪我狗命的刀!”
安常手指摩挲了下手機,帶著一後腰的痕癢:“你覺得……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女神!”
“我是說性格。”
“這可有點難回答,我也不是真的認識人家。”毛悅笑了聲,說起她女神都高興似的:“但我覺得吧,她肯定是個很溫柔的人。”
安常頓了頓。
無論在街拍中還是為數不多的訪談節目中,南瀟雪永遠都是一臉孤霜,哪裡瞧得出溫柔?
毛悅從沉默裡感受到了她的疑惑:“誰說高冷的人就不能溫柔了?溫柔是指她內心。古人說相由心生,她要不是一個溫柔的人,怎麼會有那樣風光霽月的一張臉?”
假象。
安常心裡對真實的南瀟雪生出的第一印象,是傲慢。
直接到毫不顧忌她人感受的地步,甚至透出殘忍。
她又問:“你女神對文物很有研究麼?”
毛悅笑:“你是不是真修文物修癡了?這畢竟還算是個小眾愛好,生活中哪兒來那麼多人對文物有研究,南仙天天要排練,忙著呢。”
安常猜也是。
可她為什麼要下那樣的斷言?
這時毛悅“啊”一聲:“我這邊預約的客戶提前到了。”
“嗯,快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