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不是名家之作,文物就是文物,穿越時光而來,自有它的價值。
安常想不透問題出在哪,對這隻玉壺春瓶不敢再下筆修補,生怕越描越錯而毀了它。
枯坐著也實在熬人,安常踱到小宛的工作室外。
小宛正在修補一本古籍,大概她擋住了些天光,小宛敏感抬頭,一見是她,笑著招呼一聲:“安常姐。”
安常趕緊讓開門口。
“有事嗎?”
“噢,我想借本書看看。”
博物館裡有名的字畫古籍不多,很多都可以隨便借閱,不過現在也沒什麼人對這些古籍感興趣了,年輕人回鄉時從來不借,除了零星的老人,也隻有安常會借來看。
小宛負責字畫修複,這些古籍都是她在管。
“好啊,這次借什麼?”
“還要那種話本子就行,哪個朝代不拘。”
安常見她手裡忙著:“要不你告訴我取哪一本,我自己來吧。”
小宛放下工具站起來:“不礙事,我也坐得腰酸背疼,正好走動一下。”
她取了本舊書,笑道:“你一向愛看這些誌怪小說。”
安常盯著那舊書封,本來的藍調被歲月浸染,變得灰撲撲的:“嗯,我覺得挺有意思。”
“你會想象書中的故事麼?”
“哈?”
“就是書裡常寫,什麼動物植物幻化成人形,勾著書生丟了性命。”小宛道:“村裡的老人們說,文物上也是附著精魂的,你會想要遇到麼?”
安常反問:“那你呢?”
小宛笑著搖頭:“我可沒有,工作歸工作,一下班,我還是個追劇追星打遊戲的現代人。今時不同往日,再落後的水鄉也有wifi。”
安常心想:是啊,小宛就不會這麼傻。
唯獨她自己,對著一隻瓷瓶,白日裡摩挲、深夜裡思揣,幻想著它化為南瀟雪的模樣還兼具萬般風情,搞得自己快精分。
向小宛道過謝,她回到自己工作室。
銅爐裡焚香繚繚繞繞,窗邊一隻殘破小花瓶裡插著朵梔子,她不願意動手修補,儘情欣賞著這種殘缺之美。
一切那麼靜,混著窗外淅瀝瀝的雨,把人往舊時光裡拖。
過低的工資讓安常摸魚也沒摸得太過愧疚,翻開舊書,油墨的香氣早已散儘,紙張上隻餘灰塵的味道。
安常所讀的那個故事,講的恰是:也不知是月怪還是花妖,也不知是山精或者木魅,化為呂洞賓與何仙姑的模樣,勾著一在破廟裡夜讀的魏姓書生“三人行”。
明明是一篇勸人戒色的寓言,偏把那春夢描寫得入木三分,哪是現在任何小說網站所能比的。
安常抿了抿唇,覺得自己的夢輸了。
無論過程如何旖旎勾人,最後那書生落的結局卻是漸漸黃瘦,肌膚銷鑠,直至遇見一位高強的法師替他結果了兩隻妖精,才算撿回了一條性命。
安常放下書呆呆的,窗外雨還在落著。
她何嘗不知,不管她夜裡遇到的南瀟雪是真實還是臆想,最安全的辦法就是徹底遠離。
隻是人總有欲望。
想要修複好瓷器是貪戀美。想要靠近南瀟雪也是貪戀美。
她漸漸有些乏了,放下書,趴在小茶桌上睡了一會兒。
午後的夢總讓人有種魘著的感覺,太過寫實。
剛才看過的“顏色”小說作怪,淫詞豔曲鑽入安常的夢裡,隻不過主角換成了她與南瀟雪。
瓷青色旗袍再雅再柔,最終目的還是勾著人把它剝下,行那反差極強之事。
安常覺得一篇明代寓言拔高了她春夢的境界,驚醒之時一下直起身,臉上還有襯衫袖卷起留下的印子。
太刺激了。
她帶著一脊背的汗,和一圈腰際濕疹的痕癢。
就這樣熬到了下班。
她帶著一腦子的舊故事和壓不住的綺思,走到了河畔。
好像不經意的腳步放慢,自己卻知道是在尋找那個瓷青旗袍的身影。
夜色迷迷濛濛的攏住整條河,搖曳的燈籠光線也照不透。
“找我?”
安常嚇了一跳。
幽暗裡抱著雙臂、斜倚在廊橋邊上的南瀟雪,是倏然出現,還是本來就在那兒?
安常背著帆布包走過去。
心想:若是真正的南瀟雪,昨夜見她吐了,今夜還會再來?
大概隻有臆想裡才有這樣的好事。
她走到南瀟雪麵前停下,燈籠的光線搖曳在南瀟雪臉上。
安常瞧清了——左眼下淺紅色的那顆小淚痣,又出現了。
就像青釉瓷瓶內壁上的那點朱砂紅。
安常空咽了下喉嚨。
從包裡掏出一包姑嫂餅,遞過去。
南瀟雪接過,神色裡沒有今早的不耐,隻是有些疑惑。
“你不認得?”昏黃燈籠光透過宣紙,把安常聲音染得很輕。
南瀟雪抬眸。
“你真不認得?”安常觀察她神色:“這是姑嫂餅。”
我今早告訴過你的。
南瀟雪壓了壓下巴:“你們寧鄉的特產?”
她真不曉得。
這不是今早的南瀟雪。不是安常對她介紹過姑嫂餅是寧鄉特產的南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