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常說不出話。
葛存茵對這個曾經最得意的門生到底還是寬和的,話隻點到這裡,歎口氣:“你也彆逼自己太緊,慢慢來吧。”
掛了電話,安常視線重新落回那隻瓷瓶。
葛存茵說得沒錯。
也許她潛意識裡,根本就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
她不敢麵對,才借幻象中南瀟雪的口說出來:“你太膽小。”
安常的問題出在她怕了,怕再接近美、創造美,怕那一切再脫離自己的掌控,怕夢靨再次重來。
默默執起小狼毫。
又默默放下。
根本下不了筆。
知道問題出在怕了又如何?逃回水鄉的她,像丟盔棄甲的逃兵,已對“恐懼”舉手投降,又哪能掙脫內心的桎梏?
原來她回寧鄉這一年多,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
她以為自己還能修文物,其實明眼人隻要一看,就知道她修的東西根本不能用。
曾經聽過的話語響在耳畔:“我乾到快退休的年紀,隻認一個天才,就是瓷器修複組的安常。”
“招你進來是我們的福氣啊。”
然而後來這些話語變成了:“瓷器組怎麼會招進這樣的人?簡直荒唐。”
“賠?你拿什麼賠?”
“賠不了的,你走吧。”
語氣裡濃濃的失望是壓在安常後頸最沉重的枷鎖,比任何懲罰都更嚴酷,讓她再抬不起頭。
她才二十五歲,可她的人生已全毀了。
人人都想逃離寧鄉,她倒感謝寧鄉,給她提供了一方避世之所。
這裡沒有吹捧,沒有鞭撻,沒有過去圈子裡的人,也沒有過去的她。
安常垂了垂眸子,收起所有工具,回了家。
文秀英女士正在跟幾個老姐妹劃拳,一隻腳踏著獨木凳子,鼓肚深棕酒壇擺在木桌:“螃蟹一呀,爪八個呀,兩頭尖尖這麼大的個呀,姐倆好呀,誰先喝呀……”
安常一推嘎吱作響的木門,她差點沒把凳子踩翻。
安常背著帆布包從她身邊路過時幽幽說了句:“這段時間誰裝林黛玉說胸悶氣短,早飯都沒法給我做,天天讓我吃姑嫂餅對付。”
“我看你氣足得很啊。”
文秀英:……
安常跟幾位老阿姨打過招呼,就回了自己房間。
包一扔,躺回床上,一隻手臂遮在眼前。
不知過了多久,格紋木門吱呀一聲。
文秀英走進來,坐到她床邊。
“彆跟我說話,你說什麼我都不再信了。”
文秀英問:“你怎麼回來了?”
安常沒動姿勢,還拿手臂擋在眼前:“頭疼,請假了。”
“吃藥麼?”
安常搖搖頭。
文秀英坐在她床邊,好一會兒,也沒走。
安常問:“你不出去接著喝啊?”
“喝什麼喝,她們哪兒喝得過我。”
房間裡再次靜下來,隻聽到窗外連綿的雨,把人的心浸在裡麵,擰也擰不乾。
“那個。”
“嗯?”
“我想辭職。”
文秀英默了下:“行,辭。”
“你不問我為什麼?”安常終於把手臂從眼前拿下來,枕在耳下,側蜷著看向文秀英:“好像我從邶城回來,你也從沒問過我為什麼,天天嚷嚷著讓我回邶城,也沒見你真把我行李扔出去。”
文秀英拍了拍她的腰:“你這孩子和你媽一樣,從小就話少,有時我都覺得是我這麼話癆,把你和你媽的話都給說儘了。”
“你躺會兒,等休息好了,咱倆看看你媽去。”
安常點了點頭。
她也沒睡著,側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雨,黏膩潮濕,順著木窗鑽進來,漸漸攀附上人的唇。
像一個吻。
安常不願再沉溺於這樣的幻象,從床上爬起來,攏了攏蹭得鬆散的馬尾,皮筋拆下來叼在嘴裡,重新綁了一遍。
走進堂屋的時候,看到文秀英坐在屋簷下,望著天井裡的雨發呆。
安常走過去,攬了攬她的肩:“走嗎?”
“走吧。”
寧鄉的一切都是老舊的,連傘都是舊式的油紙傘,一撐起來,竹製的傘柄嘎吱嘎吱,壓在人肩上,代替沉默的人絮絮說話。
安常挽著個竹簍,滿滿當當裝著姑嫂餅。
人的心思,說簡單也簡單。這麼多年姑嫂餅在文秀英的生活裡無處不在,不外乎唯一的女兒生前,最愛這種寧鄉特產。
簡簡單單一方石碑,刻著娟秀的名字,相較於近處夫妻合葬的成雙成對,未免顯得形單影隻。
安常把姑嫂餅規規矩矩擺了:“媽,我和外婆來看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寶子們昨晚等得辛苦了,吻都能吻鎖,還以為我功力突飛猛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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