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是終年不化的帕羅玄冰,後側是令人心悸的灼/熱呼吸。
她似是籠中困獸,根本逃無可逃。
繁瑣複雜的長袍淩亂地墊在她的身後,其上繪製的銀絲擦過她伶仃纖細的背,帶起些微的疼痛。
她想要抓住什麼,然那懸棺冰冷刺骨,她隻能無助地攥緊了指尖。
破碎的哭泣伴隨著沉悶的聲響湮滅於封閉的懸棺中,流淌於空曠的冰原之上,隨著寒風緩緩流逝。
隱隱約約間,她看到了一截暗色的粗糙的角,戾氣橫生。
那股詭異而又令人恐懼的感覺逼得她瀕臨崩潰,意識消失前,她似是看到了一張模糊的麵容,白色的長發淩亂地落在她的身前,發間一對猙獰虯結的雙角,純白的雪花靜靜地落在他的發間。
那雙赤色的眸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哪怕他的肌肉緊繃,手上的動作似是恨不得將她吞吃入腹……那雙赤色的眸子依舊是透著冷淡與漠然。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林江綰猛地睜開了眼睛,她有片刻的失神,卻見麵前依舊是那個破敗的客棧,床尾掛著一片淩亂的蛛網。
天色已然大亮。
林江綰有些心驚膽顫地坐起身,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隻聽一道模糊的聲音自門前傳來,連橋叼著包子靠在門前,“你做夢了?你今天居然這麼晚才醒!”
林江綰心裡一跳,生怕自己昨夜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然而看著連橋的神色再正常不過,她遲疑地搖了搖頭,在連續幾次夢到那個古怪的夢境之後,她現在懷疑自己被什麼色鬼給沾上了……
林江綰歎了口氣,她的目光驟然一滯,隻見她的手腕上赫然是幾道青紫的指痕,看起來尤為曖昧,她的皮膚很白,平日裡稍一磕碰痕跡便極為明顯,痕跡退的也慢。
原本啃著包子的連橋疑惑地歪了歪頭,“你的脖子上怎麼那麼多紅點,你被蟲子啃了?我早就說了這個破客棧不能住,他們非要來……”
林江綰不著痕跡地垂下了眼睫,卻見幾縷雪白的發絲曖昧地交纏於她的指尖。
她的手中正死死地捏著一個白玉扳指,掌心有些濡濕,細白的指尖泛著紅。
“!!!”
昨夜那些荒唐的一切可能並不是她的錯覺……
林江綰的腦海中有片刻的空白,她下意識地將那雪白的發絲與玉扳指藏了起來,絲絲縷縷的冷意順著那玉扳指流入她的掌心,周圍的氣息似乎都隨之下降了些許。
連橋看著林江綰白嫩的小臉,想到昨日在那群人後麵聽到的話,她忍不住小聲問道,“他還沒回來呢?”
他自是指的閻時煜。
彆人不知她與閻時煜的關係,連橋卻是知道,她在來到合歡宗之前,便與連橋相識,林江綰遲疑了片刻,微微搖了搖頭。
她不想再提那個人,便徑自轉移了話題,心底布上層陰霾。
林江綰揉了揉漲痛的額頭,或許文中的一切早有預兆,在明知她不喜聞秋秋的情況下,閻時煜與她交好,為她帶禮物,為了聞秋秋與她爭吵。
他們的關係說親密亦親密,說脆弱卻也脆弱不堪,可以同生共死放心地交付後背,也可能因一些小事老死不相往來,聞秋秋的出現,強勢地撕裂一切假象。
他性子冷淡最怕麻煩,卻專門為聞秋秋抽出幾日時間去抓捕隻沒什麼攻擊力,但是相貌異常可愛的靈獸。
在看到聞秋秋抱著靈獸為他包紮手上劃痕,感動地眼眸通紅之時,想到文中的劇情,溫暖的曦光落在她的頰邊,林江綰便知曉,他們再沒有以後了。
她的心眼很小,記仇。
一記就是一輩子。
連橋沒注意到她的異樣,她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坐在了她的麵前,“要我說啊,聞秋秋那群人就是吃的太飽了,現在不想著趕緊完成任務還要去看那什麼邪靈遺址,這群煞筆,老天怎麼不來道雷劈死他們?!”
林江綰亦是搞不懂,那群人怎麼就那麼閒。
彆人生怕離得近了被那些邪靈纏上,沾染了晦氣,就他們幾個整日眼巴巴地想要湊上去。
有病……
爻靈與邪靈一字之差,性格卻是天差地彆,爻靈生性怯弱溫和對人友好,邪靈一族卻大多暴躁易怒,手段毒辣,他們最看不起的便是人類修士,或者說他們平等的看不起所有種族所有人!
那些試圖與他們結契的人類尤甚。
“聽說過幾日便是那些邪靈的祭祀之日,也不知道那些個傳說真的假的,綰綰,你說這世界上真的有神靈嗎?”
林江綰聞言眸子閃了閃,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隻見一個猙獰碩大的獸頭掛在城牆之上,其上的皮肉已經風乾,每道骨骼都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一對獠牙卻依舊鋒利非常。
幾道鬼影趴在那頭顱之上,貪婪地舔舐著早已風乾的皮肉。
這乃是獸族一個強者的頭顱,被九域主之一抹殺之後便被掛在了城牆之上,以示效尤。
這個世上的確有神靈,甚至,現在那至高無上的神靈便沉睡在上堯界的極寒之地。
邪靈一族的神明,晏玄之。
傳言他白發赤眸,額生雙角,額心一點血色印記,容色無雙,與他相貌截然相反的是他性子古怪,桀驁孤僻,是個恨不得和全天下為敵的瘋批。
他也的確做到了和全天下為敵。
他一出世,便以雷霆手段擊退了邪靈一族上任族長,折下了他冠上骨環,而後直接將最惡劣毒辣,滿肚子壞水的邪靈們收拾的服服帖帖安靜如雞。
他生性好戰,張嘴滅世,閉嘴誅人全族,在他的帶領之下,邪靈一族所向披靡。
數萬年前幾位神靈爆發大戰,詭異的佛羅金炎燃燒了數百日,這場戰火熱烈而不可抵擋地燃遍了大半個修仙界,三千世界動蕩不堪,幾位神靈在那大戰之中徹底隕落,晏玄之一襲黑衣,腳踏金炎,無數星辰自他身後墜落,染血的指尖隨意地摘下了鄱羅殿上的東珠。
大戰隨之落幕。
濃鬱的血色於金炎中緩緩消融,八方修士恭敬地跪拜於他的身後,滿目驚恐,寒風帶走了他們麵上的血色,狂風卷攜著他寬大的長袍,獵獵作響。
晏玄之目光空洞地看著腳下拜服的人群,白發染血,額心的血印散發著詭異的光芒,他似是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危險而又神秘,抬手之間山河驚變風雲變色。
萬千邪靈一呼百應,暗灰色的濃鬱怨氣侵占了日空,天地都似是隨之坍塌。
這畫麵到現在仍刻在邪靈一族的石碑之上,無聲地記載著萬年以前的一切。
那些年,邪靈一族幾乎到達了鼎盛時期,靈獸一族與海族聞之變色退避三舍,人族式微,被迫遷移至如今的地界,築起了堅固的圍牆,他們被逼的近乎喘不過氣。
晏玄之獲得了勝利,卻也厭倦了渺渺塵世,他於人世間遊蕩了數年,便回到極寒之地陷入了長達千年的沉睡之中,邪靈一族隨著他的沉睡,亦是識相地退至無相司域。
自此,亂了幾百年的修仙界徹底安靜了下來。
而本文的大反派便是想要再度喚醒沉睡中的神靈,他找到了埋藏在帕羅玄冰中的巨大懸棺,以同歸於儘的方式,將自己的靈魂與肉身獻祭給神靈,想要強行喚醒沉睡的晏玄之。
他想要報複所有人。
堅硬的帕羅玄冰寸寸碎裂,詭異的死氣隨著寒風瘋狂地看向向外蔓延,遍地的草木枯萎,山河驚變,就在閻時煜等人急得焦頭爛額之時,隻見九位渾身怨氣衝天的邪靈自空中疾馳而下,濃鬱的邪氣侵占了極寒之地。
漫天的霜雪帶走了眾人麵上的血色,在看到那些邪靈之時之時,眾人幾近絕望,甚至有人已經放下了手中的長劍,他們放棄了抵抗。
這些邪靈是曾跟在晏玄之的身後與他一同征戰天下,他們是神靈忠心耿耿的信徒。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幾位邪靈並沒有攻擊他們,反而是麵色癲狂地衝向了大反派,他們撕碎了那個妄圖喚醒神靈的雜碎!
連閻時煜也沒想到,那群邪靈竟然會阻止晏玄之的蘇醒。
那些邪靈幾乎是拚儘全力,方才再度修複了即將破碎的寒冰懸棺,懸棺之中的神靈亦隨之長眠於萬丈寒冰之下。
林江綰皺了皺眉頭,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好笑,本文不論是男主亦或者是女主,甚至是他麾下的邪靈一族,自上而下,除了晏玄之自己,可能沒有一個人想要他自沉睡中醒來。
說起來這人與她還有點相似,他們一個人見人嫌,一個鬼見鬼憎,兩個萬人嫌。
做人做成這樣,他們都是有點東西的。
林江綰捏緊了手中的茶杯,那些混亂的記憶宛若流水一般湧入她的腦海之中,想到夢境中那個詭異的懸棺,隻覺得本就泛酸的腰肢越發的疼,連頭皮都隱隱有些發麻。
她不知道,夢境中的那個人與晏玄之是否有關係……同樣的白發赤眸,額生雙角,同樣的寒冰懸棺。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林江綰的目光在那紅寶石手串上停留了片刻,隻覺得頭痛欲裂。
而她受傷到現在,隻有連橋來看過她。
閻時煜不知所蹤,而聞家眾人,那些她所謂的親人卻沒有半點的關切,哪怕是敷衍的關心都未曾有過,他們怕聞秋秋心裡難過,將她領回聞家之後便對她不聞不問。
在她死後方才生出了半分後悔,後悔當初沒有好好管教她,以至於釀成大禍。
聞母與她最後的一句話,便是囑咐她與聞秋秋好好相處,她一臉心疼地告訴她,聞秋秋父母雙亡,她是個無辜可憐的孩子,他們都是聞家的寶貝女兒。
而後近乎於逼迫地懇求她,千萬不要將聞秋秋的身份透漏出去,他們怕生性柔弱的聞秋秋承受不住這個打擊,會自尋短見踏上不歸路。
自始至終,從未考慮過她的感受。
她的弟弟聞濤更是橫眉豎眼地警告她,他這輩子隻有聞秋秋一個姐姐,警告她彆癡心妄想,彆覬覦那些不該屬於她的東西!
連橋在那文中,身為林江綰唯一的朋友,亦是被聞濤害的落入獸群之中,被凶獸撕裂,屍骨無存,死無葬身之地。
連橋被管事的喊了出去,林江綰想到聞濤那張欠揍的臉,隻覺得手心有些發癢,眼見隔壁房間仍是一片寂靜,她取出一旁的符紙,試圖穩住心神,開始小心翼翼地繪製著靈符,往日看起來神秘玄奧的靈符,今日看起來卻無端地有些令人恐懼。
在她落下最後一筆之時,似是有涼風卷攜著雪花落在了她單薄的肩上,林江綰的後背一麻,她猛地轉過頭,卻見身後除了空蕩蕩的床鋪,再無其他。
林江綰抿了抿唇,她繼續繪製著手中的靈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