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黎心中凜然, 這個猜測沒有什麼根據,說出來隻會引起更大的慌亂,所以她沒有說, 即使她垂著頭,也知道現在以她的臉也無法暴露什麼神色,她還是習慣性地控製住表情。
聽了她的經曆,現場更加安靜, 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無法掩飾的震撼。
因為宇文姚迦的嚴令禁止, 倩倩也沒有靠近過這個東西, 她聽說過再多宇文姚迦的描述, 也沒有眼睜睜看著時寒黎這麼一個強悍的人連正麵交鋒都沒有,就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來得震撼。
“等等, 那那些……東西,要找的,是不是也是這個?”白元槐突然說,還暗戳戳瞟著殷九辭, “剛才那些東西說, 他們要在雨中坊裡找什麼東西, 還要讓殷哥幫忙……”
白元槐雖然害怕殷九辭,但現在時寒黎回來了, 拴在毒蛇身上的鐵鏈也就又鎖回去了, 殷九辭和時寒黎比起來,當然還是時寒黎更讓人有安全感, 到了這種時候, 他不想再犯這種瞞著時寒黎什麼信息,結果差點釀成慘重後果的大錯了。
“次生物。”時寒黎說,“病毒和人共生的產物, 叫做次生物。”
沒人問她是怎麼知道的,時寒黎考慮著白元槐的話,猜測在原劇情中,也許正是殷九辭幫了他們什麼很重要的忙,才讓他取得了這些邪/教徒的尊敬和信任,就在這時,她察覺到殷九辭正望向她。
時寒黎抬起頭來,對上了殷九辭不同尋常的目光。
“我還有資格解釋嗎?”殷九辭說。
時寒黎問:“你想說什麼?”
“給出那些地道的信息,隻是因為要穩住他們,否則他們不會相信我願意合作,去用人試路是我提議的,我的確不在乎他們的命,但我沒有騙過他們。”殷九辭的聲音很啞,閃爍著水光的眼睛裡,有一種近乎破碎的脆弱感,“我相信你能帶我出去,和他們保持聯絡,隻是想多一重保障,我隻是習慣了……給自己留一層保障。”
他說不下去了。
他從來沒有試圖向誰解釋過什麼,在他過去的人生裡,沒有人會理解他,他也從來不屑於任何人的理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活得像個人,至於其他人認為他心狠手辣還是冷血無情,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然而他遇見了時寒黎。
他太知道這是一個心軟的傻子,哪怕是在末世之前,他也從來沒見過有人能傻到這個程度……又美好到這個程度。
而現在,他在試圖讓這個純白乾淨的靈魂理解他瘋癲的顧慮,接受他不擇手段的做法,在話說出去的時候,他就絕望地意識到,他和時寒黎,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他用了三個月的時間門,比其他人用了更多的努力,才走到她的身邊,得到她的承認,現在都不會存在了。
在意識到他在說什麼之後,時寒黎轉頭看向程揚,用不容辯駁的口吻說:“你們先回去。”
李慕玉急著開口:“時哥你的傷……”
她對上時寒黎剩下的那隻眼睛,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嗓子裡,熟悉的服從感讓她咬牙吞下焦灼不安,站起身來。
倩倩猶豫了一下,飛快地蹲下/身來,直視著時寒黎的容顏,儘力勾起唇角,露出她溫婉的微笑。
“時哥,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都不會令人感到恐懼,這是你的勳章,你很好看,很耀眼。”
說完,她起身看向其他人:“先跟我回地下城,事情還沒有結束。”
獸潮現在隻是暫時退去,而不是徹底消失,隨時都會來第二波,他們沒有多少時間門整備。
程揚擔憂的目光從時寒黎身上拔/出來,死死瞪了眼殷九辭,扶起被一階次生物暴擊過的白元槐,跟著倩倩一起離開了。
這裡隻剩下了時寒黎和殷九辭兩個人,殷九辭想要勾起嘴角,卻沒能露出笑意,隻有苦澀。
“謝謝你,給我留了最後的顏麵。”
不管時寒黎要動手揍他還是殺他,都沒有當著其他人都麵做,這讓他在此時此刻也不由心生歎息,這人這麼冷漠的外表,心怎麼偏偏就軟成這個樣子。
殷九辭蜷縮起手指,不想讓顫抖的指尖泄露出他更多的狼狽,他儘量穩住聲音,就像再普通不過的聊天一樣詢問:“現在你打算把我怎麼樣?”
時寒黎望著他,她知道自己現在的形貌有多難看,殷九辭的眼睛從來沒有過這麼清澈的時候,清清楚楚地映出了她的麵容。
她沒有說話,習慣性的平靜外表也讓殷九辭無法看出她內心破天荒泛起的茫然。
所有人都以為她心神堅定,遇到任何事都能從容而乾脆地解決,但她現在茫然了,她不知道該拿殷九辭怎麼辦。
如果是三個月之前,她剛認識殷九辭的時候,殷九辭但凡有作惡的跡象,他都不會活到現在,哪怕是一個月之前,她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茫然。但是現在不同了,就在幾十個小時之前,她剛親口承認了人是會變的,因為她親手摘下了貼在殷九辭身上的標簽,想要真正地去認識這個人,用一顆心和另一顆心相交。
她以前從來沒有過同伴,沒有體驗過信任他人的感覺,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她學會了什麼是信任,然而在她小到幾乎沒有人的信任圈中,還出了一個殷九辭。
時寒黎理解殷九辭麼?理智上她完全理解,殷九辭的生長環境注定他很難信任任何人,她又不是男主角,憑什麼讓人轉變二十多年的觀念,殷九辭也明白這點,兩人心知肚明,時寒黎在意的不是他是否信任她,而是殷九辭主動用活人去鋪自己的路。
即使這些人並不是人,即使他們代表著更大的惡,但殷九辭當時並不知道,他踏出這一步了,就是在和時寒黎同行的道路上突然轉過了身,和她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雖然時寒黎從來沒有說過這方麵的話,但殷九次知道她的底線在哪裡,他越界了,他本可以將這些小動作藏得很好,如果時寒黎真的把他們成功帶了出去,他會當作沒有和那些人有過任何約定,反正他從不以君子之名來標榜自己,他無比清楚,他從來都是個陰暗卑鄙的小人。
然而時寒黎的突然出事打亂了他的計劃,他無法控製地慌了,哪怕知道暴露之後的後果,他也顧不得許多,隻要能救時寒黎……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已經預料到了會麵對如今這種情況,但當他真的麵對這樣沉默的時寒黎,他仍然感覺難以承受。
他安靜地等著,直到時寒黎沙啞地開口。
“我不知道。”
時寒黎很少說謊,她說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
“說實話,我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就在昨天之前,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了。”
殷九辭忽然劇烈地一顫。
朋友。他非常清楚,這對時寒黎來說,是個多有重量的詞彙。
“在遇到你們之前,我沒有接觸過多少人,更沒有過和誰長時間門相處的經驗,所以我在學著怎麼去認識其他人,怎麼做一個正常人。”時寒黎說,“現在看來,這比執行任何任務都要難多了。”
殷九辭扯了下唇角,眼睛漸漸紅了。
“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們不是同路人,我們的思想,邏輯,手段,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所以你對我說,如果我遇到危險不會救我,因為你看出來我不是個好人。”殷九辭輕聲說,“時寒黎,你沒有錯,我本就不是個好人,我隱藏起自己的另一麵,靠欺騙的方式才接近你,而現在,不過是偽裝終於被戳破了,是我咎由自取。”
他似乎以為這是他和時寒黎最後一次說話的機會了,要把心中所有沒有說過的話都抖出來。
“我很難想象世界上竟然會有你這樣的人,你說你沒有和誰相處過,卻做的每一件事都讓人動容,我曾經以為你是城府極深的野心家,冷淡不過是你的偽裝,但後來發現我錯了——這世界上,還真的有你這種人。你讓我詞窮,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形容詞去概括你,到現在我也是這麼認為,時寒黎,你是個心軟的傻子。”
時寒黎安靜地聽著,此時說:“很新穎的形容詞。”
殷九辭笑了下,眼中卻落下淚來。
“所有人從我還不懂事的時候就開始告訴我,我和江逾是不同的,是天上的雲和地上的土,是鳳凰和野雞,所有的好東西都理所當然是他的,就連你,都是他先遇見的。我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能放下這種無能幼稚的嫉妒了,但現在我又時常會想,這是憑什麼呢?”他顫聲說,“因為你不一樣,太不一樣了,你看我的時候就隻是在看我,就算不喜歡,就算在提防,你看我的眼睛裡,從來不帶著看江逾的影子,甚至在你眼中,我和他也沒有什麼區彆,我們的人格和靈魂是平等的,我能體會得到。”
就源於一個乾淨的眼神,一份平等的對待,他就像沙漠中看到了海市蜃樓的旅人,又像是飲鴆止渴,他一步步地靠近,越靠近越不甘,越不甘就越要靠近,最終作繭自縛,他的心機還是害了他自己。
“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要怎麼做,你自己決定吧。”
殷九辭慢慢地恢複了平靜,他泛紅的眼角還帶著淚,就這麼半仰起脖頸,主動將最脆弱的地方暴露給時寒黎。
“我知道你之前一直認為我很危險,你看著我的眼神,就像看著一顆隨時會被引爆的炸/彈,現在你可以將這份危險除去了。”他微微頓了一下,“程揚太衝動,李慕玉太單純,但是白元槐,除了幸運之外還是有些可取之處,你離開的時候帶上他,會有幫助的。”
說完他閉上眼睛,等著時寒黎隨時拔刀割斷他的脖頸。
時寒黎望著他許久,眼中最開始的糾結和迷茫已經消失了。
“我沒有想要殺你。”在殷九辭霍然張開的眼中,她平靜地說,“你說的你眼中的我,讓我自己感到陌生,你想錯了,我不是一個道德感多高的人,我殺過人,也有過見死不救,不要把我放在聖人的位置,我隻是一個普通人。”
周身常人無法忍受的麻癢漸漸消失了,隻有高溫造成的灼痛還留在傷口裡,被燒壞的那隻眼睛裡重新映出了殷九辭的身影,時寒黎意識到,今天特殊能力的使用時間門已經到極限了。
她的創口麵積太大,今天的時間門範圍內根本無法全部修複完畢,這也在她的預料之中,她伸出還帶著燒焦痕跡的手指動了動,判斷已經基本恢複戰鬥力,這邊的事情可以儘快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