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的夢境就被打破了,風棲也在桌旁坐了下來,還“不小心”踢了他一腳,讓他遽然驚醒。
“阿棲你小心點!”白元槐嘶的一聲,掩飾般喝了口水,“我現在也算是一脆弱人士,你一個進化者彆沒輕沒重把我踩瘸了。”
風棲淡定地看他一眼,趁其他人不注意,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瞥向時寒黎,對他甩了個“你好自為之”的眼神。
白元槐的表情尷尬起來。
風棲的意思明顯是說“管管你的眼睛,都快粘在人家身上了”,讓白元槐老臉一紅,但經過多年的社畜磨練他對自己的臉皮厚度也有一定自信,硬是克製住了自己的尷尬,繼續若無其事地坐在這裡。
程揚的話沒得到回應,當然特意關注了一下這邊,他不是沒看到白元槐的異常,但他不動聲色地略了過去,隻是問:“時哥,我們後麵怎麼走?”
時寒黎將額前有些長的碎發撥到一邊,露出她有些淡,但看一眼就讓人心悸的眼神。
剛才短暫的休憩結束了,她又歸了正常狀態,她沒有很快回答這句話,這種不同尋常的沉默讓眾人意識到她心裡的打算絕對不隻是單純去首陽市這麼簡單。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時寒黎身上,時寒黎看向白元槐:“你說你是被逼著來這裡的,那你還想去首陽市麼?”
白元槐沒怎麼猶豫:“時哥,到現在我這點事也沒什麼好瞞你的,跟你說實話,我很小的時候和父母一起坐車出行,結果發生意外,我們正在行駛的整條江上大橋都塌了,所有人都死了,唯獨我沒有,我因為太小,還穿著背帶褲,被吊在了一根斷掉的鋼筋上,成為了那場意外唯一的幸存者。”他的聲音還在哆嗦,“我是我那長壽的太奶帶大的,十六歲那年她去世之後,我在這世界上就沒有親人了,我很早就進入社會,各種各樣的人見過太多,雖然眼光沒宇文領主那麼毒辣,但看人也有幾分心得。”
他儘力坐直了身子,直直地望著時寒黎,語氣懇切:“你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同,時哥,所以你的身邊凝聚著各種各樣的人,他們聚在一起不是因為互相認同,而是因為你,你身上有一種強大的向心力,就像太陽公轉一樣,明明你沒有刻意去做什麼,你隻是在做你自己,但是所有人都不可避免地被你吸引,包括我在內。時哥,你把我從那個地牢裡帶出來,又答應我去找阿棲,還在宇文領主的質疑下保護了我們,你在我心裡已經和我的親人沒什麼不同了,我雖然現在還沒有什麼力量,但我會躲,應該不至於太拖後腿,而且我會加強訓練,爭取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戰力,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你去首陽市可以帶上我嗎?”
這一段話實在有夠長,他說完之後,房間裡一時很安靜。
程揚說:“你這說了這麼多……就是為了讓時哥帶上你啊?”
白元槐點點頭,臉色微紅:“我又鹹又廢,身無長物,好不容易進化了,覺醒的特殊能力竟然也隻是個逃命的……我實在沒什麼值得人帶著的理由,這不就打打感情牌,萬一時哥就心軟了呢……”
他的聲音弱了下去。
程揚笑了起來。
白元槐奇怪地看向他,程揚沒說話,隻是對他眨眨眼,這時時寒黎對聲音傳來:“你既然又鹹又廢,那繼續待在這裡不好麼,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裡應該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這話不是誇張,經過這場浩劫,地下城活下來的戰士很多都進化了,更彆提宇文姚迦自身的實力以及巨蛇托帕,地下城本身走的就是這種路線,它的人不是三大領地中最多的,但它的精兵一定各個驍勇善戰,放到全世界都數一數二。
如果白元槐要將鹹魚貫徹到底,留下來的確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時寒黎並不覺得鹹魚是一項不好的品質,如果能隨遇而安,誰願意天天遊走在生死邊緣,隻是她做不到罷了,所以她問出這句話,也不是在嫌棄白元槐的鹹魚屬性,她隻是在單純的疑問。
白元槐聽出她的情緒,不自覺流露的緊張淡了淡,整理了一下思緒說:“人可以鹹,但也要有資本去鹹,我之前能靠工作養活自己,吃喝不愁,在我自己的世界裡鹹著,也打擾不到任何人不是。但是現在不同了,你們都在努力活著,提高自己,我什麼本事都沒有,要是要靠一群女孩子保護我才能活下去,那我還有什麼臉鹹著呢?如果跟你走,起碼我們都是爺們,你也不用特彆顧著我,一路上生死由命,也算我為自己努力過了。”
時寒黎有些意外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回憶了一下在書裡看到的白元槐,因為和現在的命運軌跡不同,白元槐金手指確實不少,自己能保命,對他人有救命之恩的都是強者,世界雖然危險,他卻在一邊鹹一邊陰差陽錯地成長,到了劇情後期,因為全世界到處都是危險,他的幸運體質也相當於失效了,他就靠著自己的能力繼續頑強地活著,作為主角,他也不算沒有可取之處。
如今境遇不同,白元槐更早地開始思考自己的命運和對待這個世界的態度,說出來的話句句懇切,讓人十分動容。
時寒黎沒有馬上回答白元槐,而是又看向風棲。
風棲立刻就看懂了她的意思,他完全沒有白元槐的緊張,一手撐著下巴,柔順的黑發順著他的手臂垂落到桌麵上,幾乎蓋住了時寒黎的手背。
“我沒有那麼多理由,我就是覺得你很特彆,如果能跟著你一起走,一定會見到很多不同的風景。”不管說什麼話,風棲都有一種坦然的態度,他這麼想,所以就這麼說,“你真的很特彆,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這麼覺得,不是因為你很強,是因為你的心,那裡麵好像裝著一個和我們都不一樣的世界。”
時寒黎八風不動的眼皮掀了一下。
“我相信我的直覺。”風棲說,“阿槐給我講了好幾天你的事,你在他心裡很重要,所以我想求你如果可以的話帶上阿槐一起走,至於我,你認為我的能力很危險,把我困在這裡也可以,想用我去做什麼事也可以,或者說你覺得我不能留,想把我就這麼殺了——”
“阿棲!”白元槐急急地出聲。
“——也可以,不過我認為你不會做出上麵說的任何一件事。”風棲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他的眼睛裡閃動著靈動的光,乍一看竟然和小狐狸有幾分相似,“當然,反正你那麼強,真想做什麼我也無法相抗,所以我怎麼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想,你想怎麼處理我,不是嗎?”
時寒黎抬起眼,安靜地看向他,風棲也帶著笑意回視,似乎毫不關心自己那被時寒黎握在手裡的命運。
“你這人倒是想得通透。”殷九辭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之前媒體上都說你腦子都長臉上去了,完全不懂人眼色,和這個圈子格格不入,看來你不是不懂,是根本不想理他們吧。”
風棲笑起來:“這些話我一向是懶得看,要是天天注意看他們說我什麼,我還要不要做事了。媒體和粉絲評價我,就像園丁修剪蘋果樹的樹枝,他們希望修掉我讓他們不滿意的地方,然後按照他們希望的方向去長,但是憑什麼呢?我確實不在意他們怎麼說我,又希望我怎麼去做。”
“還有人說風棲沒有腦子?”隻聽歌的直男程揚第一次知道這件事,露出震驚的神色,“等等,先不說風棲自己作詞作曲的那些作品,光說學曆,風棲你不是二十二歲就從伶倫音樂學院取得雙碩士學位了嗎?說你的人都怎麼想的?”
風棲不在乎地聳了下肩,殷九辭發出一聲嗤笑:“不過就是加一個前提,比如高分低能,隻懂學習的傻子之類的,想打你的人,無關你取得什麼成就,都會打你,每個人都有嘴,借口還不容易找麼?”
他不知想起了什麼,眼神逐漸陰鬱下來,自從和時寒黎長談過之後,他已經沒再露出過這種眼神了。
然後他對上了時寒黎的目光。
時寒黎眸光冷靜,甚至稱不上帶著安慰,但她這麼望過來,就讓殷九辭心底翻湧的陰暗平白又被壓製了下去,她甚至不需要做什麼,隻是這麼望過來而已。
殷九辭眼中的陰鬱漸漸地消失了,他垂下眼,捏了下耳麥,繼續說著什麼。
程揚嘟囔了幾句類似“怎麼會有這種人”之類的話,又安靜了下來,和其他人一起看向時寒黎,就像他們在一個法庭之上,罪人的自我陳述階段已經結束了,無論命運如何,都要聽最高法官的評判。
時寒黎坐在那裡,小狐狸已經將領地巡視完畢,重新回到了她麵前,它似乎也想喝口水,把小腦袋埋進時寒黎的水杯,大耳朵被擠壓得變形。
時寒黎另拿了一個茶碗,輕輕地把小狐狸拽出來,然後把杯子裡的水倒進茶碗中,小狐狸發出高興的吱吱聲,時寒黎用指尖撫摸了下它頭頂的絨毛。
“在去首陽市之前,我還要去一個地方。”她說,“我不確定那裡的危險性,也無法保證是否會有傷亡。”
她這話說得似是而非,風棲和白元槐都愣了一下,程揚倒是激動得在床上動了一下,說:“時哥這是告訴你們,想要跟著可以,但是生死由命,明白了吧?老白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笑嗎,因為時哥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軟,你這個幸運體質真是沒話說,這都能猜中。”
白元槐露出驚喜的神色,風棲纖長的眼睫眨動一下。
“你確定不把我囚禁在哪裡,或者乾脆殺了我嗎?”他問,“我之前以為,你和這裡的女王大人一樣,是寧願為了大多數人的利益犧牲少數人的,我的能力對你們這些人來說應該是一種不穩定的武器吧?我今天能幫你們對付彆人,明天就可能反過來對付你們。”
宇文姚迦在的時候他叫她宇文領主,現在宇文姚迦不在,他就叫人家女王大人,這種近乎頑皮的性格,時寒黎還是第一次見。
“我們這些人?”時寒黎似乎不太明白這句話,不過她沒有深究,隻是說,“法庭上犯罪還要疑罪從無,我不是法官,你也不是罪犯,你什麼都沒做,我為什麼要對你做什麼?”
風棲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凝視著時寒黎,認真得就像他從管道裡掉下來,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天。
時寒黎覺得自己的話已經說完了,要不要跟她走是他們自己要決定的事,她給他們留下充足的考慮時間,在其他人的注視下站起身來,走到房間角落擺放的巨大花瓶處,伸手摸向一朵栩栩如生的向日葵,從一顆葵花籽裡拿出一個小巧的東西。
她衝這東西揮揮手,然後調整了一下耳麥的頻道。
“宇文,你什麼時候忙完?我需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