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黎不會和人聊天，就連想要關心的話語，都被她說得硬邦邦的，單刀直入，沒有一點迂回。
但是程揚明明人很單純，卻偏偏在分析她的語氣上非常擅長，他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時寒黎不太明顯的關心，他愣了一下，半晌沒說話。
這讓時寒黎也有些沉默，會不會是得到了什麼不好的消息，她不應該問這個問題？
不過好在程揚很快就說話了:“時哥，在手機還沒失效的時候，我每天都和我爸媽聯係，但是手機失效之後……”他苦笑一下，“這誰能說得準呢，是吧。”
“不過也許不用太過擔心，因為他們之前就住在首陽市的中心區域，就算是首陽市現在變成中心基地了，怎麼也不應該把那個地方劃出去吧。”不知道是在告訴時寒黎，還是在安慰自己，程揚碎碎念，“總的來說，他們活下來的概率還是挺大的。”
“首陽市的中心地區？不會是東新區吧？”白元槐耳尖地聽到這邊的對話，“老程，你家深藏不露啊。”
“是老爸老媽有本事，和我沒什麼關係。”程揚坦然地說，“我隻是個在大學裡混日子的廢物大學生。”
白元槐默默地把目光放到他一米九二的大個以及胳膊上健碩的小腱子肉上，對此不予苟同。
時寒黎問:“東新區是？”
“時哥你不知道嗎？東新區是世界頂尖人士才能住的地方，普通富豪有幾個錢都沒資格住，必須要對世界有過一定貢獻的才行，當然，如果你錢實在夠多，並一輩子都在搞慈善事業，那也行。”白元槐隨口說，“我沒記錯的話，阿棲你家也是在那裡吧？風教授夫婦對世界音樂曆史的發展做出過卓越貢獻。”
“是。”風棲的聲音很冷淡。
不過白元槐現在沒有注意，他早就知道風棲家裡的牛逼，現在他突然知道身邊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青年居然好像也是個隱藏二代，他的好奇心全都被勾起來了。
程揚人雖然單純，但並不傻，一看白元槐那眼神，他就知道對方打的什麼主意，他無奈而又含著幾分驕傲地說:“我爸媽一般都很低調，平時也教育我不要去宣傳這些，所以我一直沒有說過，不是故意瞞你們。”
“哇，聽這個描述，還這是大佬啊。”白元槐眼中冒出小星星。
“就……航天探測中心第一研究所，你們知道嗎？”程揚說，“我爸媽就是裡麵的首席研究員。”
白元槐的表情倏然僵住了，風棲的目光望過來，一旁正在旁邊的幾個地下城的姑娘也瞪大了眼睛，驚訝的視線落在程揚身上。
程揚抓了抓頭發，頗為緊張地看向時寒黎，他擔心對方會因為他一直沒有告訴她家裡的情況而生氣，雖然這應該不太可能……
“時哥，我不是故意隱瞞你的。”他緊張地說，“就是我感覺你不像是會在意這些事的人，我就沒有特意提過，隻要你問，我隨時都會告訴你！”
他語氣裡的含義太明顯了，時寒黎說:“我沒有生氣。”
程揚緊張的表情猛地放鬆下來，時寒黎不是會在這種小事上說謊的人，她說沒生氣，就是真的沒生氣。
他這剛鬆口氣，腦袋就被白元槐用力呼拉了一下。
“行啊小子，還真是深藏不露！”他激動地
說，“伯父伯母是主攻哪方麵的？航天還是衛星？”
“衛星。”程揚說，“不過現在的話……衛星好像基本已經廢掉了。”
“未必。”風棲說，“現在絕大部分衛星都失效了，但一定還有特殊的衛星在運轉，否則那些領地之間根本就無法通話了，程揚，你的父母在這裡麵一定有出力，如果沒有他們這些研究員，末世中每個人都會成為一座孤島，這項成就非常偉大。”
“這說得我都有些臉紅了。”程揚咧了咧嘴，“不過我也覺得他們很偉大，可惜他們的兒子我是個不成器的，沒繼承他們那麼天才的腦子，雖然也在學航衛專業吧，但比起他們當年差遠了。”
白元槐正想說你不要這麼妄自菲薄，不成器三個字可是和a大學生沾不上邊，但有個人比他更快一步。
“不會。”時寒黎認真地看著程揚，“發光的領域不同，不代表沒有發光。”
程揚愣住了，時寒黎拍拍他的肩，向後麵的生活艙走去，武器係統她已經看過了，現在她需要看一下食物數量。
“老白，你聽見了麼？”程揚的聲音低低的，還帶著一絲顫抖，“時哥說的是不代表沒有發光，而不是不會發光，她覺得我在發光。”
“我聽到了。”白元槐說，“程揚，時哥嘴上沒有說過，但他真的承認你了。”
程揚極力想要控製住自己，但眼眶還是忍不住有幾分發濕，他小聲地應了一聲，抬手摸上時寒黎拍過的肩頭。
……
因為人不少，在潛艇中的生活沒有時寒黎想象中的無趣，最初觀摩大海的新鮮感過去之後，這些人就開始組局玩遊戲，雖然無法聯網，但是因為裝載了最新的智能係統，裡麵甚至有許多內測的娛樂內容，比如遊戲，電影，等，這可給程揚他們玩瘋了。
時寒黎對遊戲不感興趣，從來沒有參與過，她作出一副被電影和吸引注意的樣子，實際一直在觀察蕭子顯。
看到眾人這麼有活力的樣子，蕭子顯屬於人類的那部分似乎被重新調動了起來，他臉上青黑色的筋絡退去些許，在看著其他人聊天的時候，偶爾會露出怔忪懷念的眼神。
不過蕭子顯也不會參與其他人的遊戲，他更多的時間都待在控製室裡，調整方向和數值，或者在例行浮出水麵換氣的時候，走出去坐在艇麵上，在用羅盤校正完方向之後，就那麼看著翻湧的海浪發呆。
他經常碰見殷九辭，還問過對方怎麼不去玩遊戲，殷九辭說他對那種幼稚的東西不感興趣，蕭子顯就不再問了。
至於那隻在他們身後追著的三級喪屍，在第一次浮出水麵換氣的時候它也跟了出來，艙門一開，殷九辭第一時間就控製住它的行動，然後被時寒黎一刀給切了，如此輕鬆地處理掉了第一次遇見的三級喪屍，讓眾人感覺自己好像還沒睡醒。
潛艇換氣的時間一般都選在晚上，為了保證氧氣充足，他們每隔兩天就會浮上來換氣，這期間潛艇還一直在向前開，所以出艙門是一件挺危險的事，不但不容易保持平衡，還很容易被三級喪屍這種東西偷襲。
這天晚上潛艇再次浮上來換氣，蕭子顯拿著羅盤出了艙門，他照例站潛艇上，仰頭看著星星校準羅盤。
聽到艙門處有有動靜，他回頭看了一眼，是時寒黎雙手一撐，就身手矯捷地跳了出來，明明看起來不大的體重，卻擲地有聲，發出咚的一聲。
時寒黎心中默然一瞬，她習慣了身上的負重之後，就偶爾會忘記這件事情，好在軍用潛艇質量過關，不會被區區半噸給壓垮。
她調整了一下表情，起身走向蕭子顯。
“按照現在的速度，還有幾天能到？”她問。
“還有大概一周，時先生，我們現在這種深度，恐怕避不開他們的防禦係統，等接近之後，我們得再下潛一些。”蕭子顯說，“作為最新型號的戰略潛艇，它的最深下潛深度在一
千五百米，我們可以更大膽一些。”
時寒黎看向他，瞳眸發亮，恍如星星落儘了她的眼睛裡。
她的眼睛從來都不是無害的，哪怕是再平靜的時候，也有一種仿若看透一切的犀利，她靜靜地凝視著蕭子顯的麵容，蕭子顯也用那雙瞳孔狹小的眼睛回視她。
“時先生，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所有人都因為我的經曆動容，對我升不出提防心態，但你不同，從你見到我的第一眼起，你就不信任我。”蕭子顯說，“你應該也能看出來，在事情做成之前，我也同樣無法對你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但我們的目標是一樣的，我沒有理由害你們。”
時寒黎說:“你最近思維還保持著清醒麼？”
蕭子顯麵色微微一變。
“四級以下的次生物，一般無法控製病毒對思維的影響，這不是你想或者不想，以及你身為人類時的本性如何，所有生物都會按照利於自己生存的方向發展，病毒也是如此。”時寒黎的語氣裡沒有指責或者提防，隻是很平靜地說著這個事實，“在你的能量無法壓過病毒的時候，病毒就會不斷地進攻大腦，突破血腦屏障，影響你的思維，記憶，感情，讓你逐漸徹底變成它的傀儡，唯一能夠終止這個過程的方法，就是不斷地進化，隻有達到四級以上，你才能壓製住病毒，讓它不再對你進攻，但那個時候的你已經未必會變成什麼樣子了。”
蕭子顯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羅盤，手指微微發抖。
“蕭子顯，我不想把你當成敵人，但你必須對我坦誠，不要隱瞞任何事情。”時寒黎說，“否則在我判定你的危險性突破閾值之後，不管你之前做過什麼，我都會殺死你。”
蕭子顯用沙啞的聲音說:“早就聽說時寒黎冷酷無情，殺伐果斷，現在我算是見識到了。”
時寒黎望著他，沉默。
“其實這樣挺好，末世不適合心軟的人，哪怕你再強，心太軟也不是什麼好事。”蕭子顯看向遼闊的海麵，在月光的照耀下，一望無際的大海泛起粼粼波光，美得讓人忍不住溫柔下來，“你說得對，我最近越來越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個人類了，我的思維在變得冷酷殘忍，我不斷地設想抓到那些墮神黨之後該怎麼做，從原來的殺死他們，到現在我覺得這太便宜他們了，我想要折磨他們，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有時候我會想，這個世界為什麼還要存在著，人類過得那麼苦，全都死了會不會好一些？……我的理智告訴我這樣是沒有意義的，除了宣泄情緒，我得不到任何正麵的回饋，但我驚覺我竟然不覺得這種想法不對，我已經被這病毒改變了，成為怪物的不隻是我的外表，還有我的心。”
這是時寒黎第一次從次生物的角度看待被感染的人，在書裡，無論次生物怎麼出現，出現多少，都不是被男主收為手下就是作為對手被殺，現在蕭子顯的自我剖白，讓她看到了一個本性善良擁有良知的普通人被感染後掙紮的過程。
“真的沒有任何辦法控製它的速度麼？”時寒黎低聲問。
“我嘗試過了，但我已經沒有時間了。”蕭子顯露出苦笑，“二階以上的進化者也許可以掙紮一下，普通人和一階進化者一旦感染……就沒有辦法拯救了。”
“時寒黎，我求你，如果我真的到了你判斷的那個閾值，就殺死我吧，不要猶豫。”他說，“就當這是我為這個世界做的最後一件事，我不能接受自己變成那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