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黎明白了李慕玉的掙紮和痛苦。
比起其他人,她知道李慕玉更多的背景,李慕玉就是和蕭子顯同一類的人,對他們來說,堅持信念比苟活性命更重要,所以信仰崩塌比死還可怕。
李慕玉的崩潰不是源於之前的艱險困難,而是墮神黨的所作所為,來自同伴的觀區彆,以及蕭子顯自我選擇的犧牲。
她太共情蕭子顯,陷入了他的犧牲是否值得的怪圈,或者說,如果當時換成她自己,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犧牲,但是現在她迷茫了,她不知道就算犧牲了又能怎麼樣,她由蕭子顯產生了對自己的思考,當信仰和現實邏輯產生衝突,她就痛苦不堪。
時寒黎覺得比起蕭子顯,李慕玉更像朝聖者。
她看著李慕玉痛苦地躬下上半身,將臉埋進手臂的間隙裡,聲音悶著出來。
“時哥,我真的很難受,剛才我說我覺得我的堅持錯了,但是現在我還是覺得我沒錯,你說呢?”
時寒黎說:“你沒有錯。”
李慕玉輕輕抖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說這些話合不合適,因為我也不是多正義的人,比起做一件是否正義,我更關心我能不能活下來。”時寒黎說,“但我認為你沒錯。”
她沒有長篇大論地安慰李慕玉為什麼沒錯,但是李慕玉忽然就多了一絲勇氣,她抬起含著淚水的眼睛看向時寒黎,說:“時哥你在我心裡一直都是正義的。”
時寒黎說:“不要對他人抱有期待,會讓自己活得輕鬆一些。”
李慕玉忽然一怔,這句話讓她腦中忽然閃過了什麼,神色怔忪起來。
“不要對他人抱有期待。”她喃喃地說。
“想讓彆人按照你希望的樣子去活,這本身就是一件很苛求的事,哪怕是你認為再稀鬆平常的事,末世之前你買東西沒遇見過插隊的人麼。”時寒黎平靜地說。
這明明是個很簡單的道理,李慕玉卻好像第一次意識到這點一樣,神色有些迷茫。
“隻有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不管彆人怎麼想,多少人說你錯了,隻要你認為自己沒錯,管彆人做什麼。”時寒黎直起身,覺得這場傾聽可以告一段落了,“不是經曆過苦難就一定會成熟起來,想做一件事也不是必須要先有個名頭或者標簽,不但要求自己還要求彆人,你活得太累了。”
李慕玉怔怔地望著她,好像陷入了某種新的困頓中。
“心理醫生這種工作實在不適合我,如果你需要幫助,你可以找風棲,他能起到的作用比你想的更多。”時寒黎打開門,她頓了一下,又說,“最後一個建議,也不要對我抱有太高期望,雖然我沒什麼道德感,但我不想讓你更加傷心。”
“時哥!等等!”李慕玉焦急地出聲,“你告訴我,你也認為那個男人的話是有道理的嗎?”
時寒黎說:“等你不會問我這個問題了,這個答案你自己也就清楚了。”
時寒黎回到甲板上,發現桶裡居然多出了幾條魚,風棲拿著釣竿,對她揮手。
“事情解決了?”他問。
時寒黎低頭看向桶裡:“你用什麼釣的魚?”
“我用布條沾上了罐頭的殘汁。”風棲指指他翻出來的垃圾罐頭殼子,“味道很容易就散,所以得經常換一下,不過還挺有用。”
時寒黎默默地記住了,然後說:“她沒事,隻是鑽了牛角尖。”
風棲眼神裡閃過一絲什麼,說:“我就說你說話她會聽,她也願意和你交流。”
“和我交流沒什麼用,隻會讓她越來越失望,我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種人。”時寒黎說,“如果她再找你,就把你能深入記憶去治療創傷的事告訴她吧,讓她自己選擇。”
風棲應了一聲,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時寒黎:“阿黎,你是不是……”
時寒黎疑惑地看向他。
“沒什麼。”風棲笑了,“你很關心慕玉,她也是你信任和認可的同伴,對不對?”
“她還年輕。”時寒黎說,“沒有人是一夜之間長大的,再給她點時間。”
風棲臉上的笑怪異起來,他輕咳兩聲,“阿黎,你說這句話的時候考慮過自己的年齡麼?”
時寒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風棲就不說話了,他老老實實地把釣竿還給時寒黎,還讓出了位置。
至於這桶釣上來的魚,也沒人敢吃,最後還是放了。
天之後,到了寧平市和乾豐大陸的分界線,謝喬她們要說告彆了。
時寒黎對於分彆沒什麼感觸,謝喬也不是磨磨嘰嘰的人,兩人對視一眼,謝喬說:“時爺,今後有緣再見。”
時寒黎點點頭,說:“我已經設定好了路線,禿鷲會直接把你們帶過去,大概要花一天左右的時間,到了之後它們會自己回來。”
謝喬對時寒黎伸出右手。
“對以前的事我很抱歉,以及,謝謝你。”
時寒黎握住她的手,輕輕地嗯了一聲。
幾人上了禿鷲,巨大的翅膀在船的上空盤旋,掀起海麵陣陣氣浪,謝喬忽然大聲說:“李慕玉!你很好!堅持做你自己,我們還會有再見的一天!”
李慕玉眼眶瞬間紅了,她露出如從前般英氣爽朗的笑容,大力地對天空揮手。
“我們約定好了——都要活下去!”
禿鷲已經向著高空起飛,謝喬是否揮了手也看不到了,時寒黎看向李慕玉,這是自從那天之後她第一次主動出來,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神色已經恢複了正常。
察覺到時寒黎的目光,李慕玉臉龐有些發熱,但她沒有躲閃,對著時寒黎大大地笑了一下,手掌抵在心臟前比了個安心的手勢。
白元槐察言觀色,立刻大力勾住風棲的脖子,高聲說:“從現在開始就隻剩下我們幾個了,我們晚上開個派對慶祝一下吧!”
殷九辭默默地翻了個白眼,直接轉身回了船艙。
“不要理沒有幽默感的人。”白元槐看向時寒黎,“時哥,你說我們晚上搞點什麼活動好?”
“更換守夜排班。”時寒黎說,“現在人少了,危險會比之前更多,要保持警惕。”
白元槐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雖然是裝的,但是足夠滑稽。
“今天正好輪到我了,我和程揚一班,守上半夜。”李慕玉說,“然後白元槐和風棲,時哥和殷九辭,是這樣吧?”
“我沒問題。”程揚說。
時寒黎對這個更改表示同意,她調出地圖,重新確定了一下方向。
他們現在行駛的大海是銀霜海,海上浮礁和島嶼很少,如果順利的話,他們會在兩個月之後抵達乾豐大陸。
之前他們每個人都刻意學習了怎麼開船,時寒黎那天剛醒的時候聽見殷九辭在看書,他看的就是這艘船上自帶的操作手冊,後來每個人沒有開船經驗的都看了一遍,又經過了緊急培訓,就是為了保證萬一有什麼事,隨便上個人都能開船。
“這麼漫長的兩個月,該乾點什麼好呢。”白元槐嘟嘟囔囔,這是他真實的困擾了,“這地方也沒有潛艇裡那麼多遊戲和電影,難熬啊。”
然而隨著咚的一聲,時寒黎把什麼沉重的東西扔到了甲板上。
“兩個月的時間不能浪費,我決定給你們進行特訓。”時寒黎說,“自願參加,生死不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