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黎下手沒有留情, 接住風棲的動作卻很輕柔,她半跪在地上,一手掀開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身邊傳來程揚喜悅到泣血的聲音。
“時哥!”
“嗯。”
時寒黎神色自然平靜, 就像這三天的空白完全沒有存在過一樣, 隻要其他人叫她, 她就在那裡, 肩頭瘦削, 卻仿佛能承擔起所有的風雨。
在她破損的袖子底下, 兩條胳膊完完好好地長在那裡, 肌肉分布和原來一模一樣,隻是原本上麵深可見骨的那些疤痕沒有了, 顯得她更像個經常鍛煉的運動係少年, 而不是人間殺器。
她抬起眼,一眼望到了殷九辭。
殷九辭扶著牆站在那裡,他和程揚一樣在七竅流血,他看著時寒黎,神色似悲似喜, 猶如在望著一場突兀醒來的夢境。
時寒黎下一秒就移開了目光:“你過來看看。”
殷九辭突兀地笑了出來, 他臉頰上疤痕深壑, 滿臉都是血, 映著窗外的紅光,這一幕就像剛從恐怖片裡爬出來一樣可怕,他眼神裡的狂喜和瘋癲一點點地收了起來, 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臉上的血。
時寒黎看著他檢查風棲,抬手打開了耳麥。
“慕玉,白元槐, 現在是什麼情況?”
她開啟的是公共頻道,剛打開時裡麵還有些嘈雜的聲音,李慕玉正暴怒地怒斥著什麼,而在她的聲音出來之後,整個頻道裡熟悉的聲音都消失了。
原本在李慕玉麵前低著頭的將領們突然發現聲音沒了,他們小心地抬起頭,卻見這位在他們眼中雷厲風行不苟言笑的女指揮官愣在那裡,淚流滿麵。
“時哥,時哥,時哥啊……”白元槐剛把鬱纖送進監獄裡先關起來,一出來就聽見了時寒黎的聲音,他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太過渴望時寒黎醒過來而出現了幻聽,在聽到裡麵又傳來一聲輕輕的“嗯”之後,他也同樣淚流滿麵。
不是想哭,隻是一種過於濃烈的情緒在不斷地往上湧,逼到他難以呼吸,又心中酸澀。
時寒黎已經從剛才李慕玉一閃而逝的言辭中猜到了她在哪裡,其實也不用猜,一看現在外麵的情況,就知道她肯定要坐鎮總部。在她昏迷的這幾天,李慕玉一定能夠坐上總指揮的位置,她如此堅信。
“去慕玉那裡等我。”在醒來的這短短幾分鐘裡,時寒黎迅速對形勢做出判斷,然後做出決定。
她先把通訊掛掉,低頭看向風棲。
程揚剛才一直在她旁邊傻笑,這會看時寒黎要說正事了,他一下子收住了表情,變得極其專一認真,以及擔憂。
時寒黎醒來的狂喜已經化為事實被逐漸接受了,現在值得擔憂的人變成了風棲。
殷九辭抬眼看了時寒黎一下,明明沒有什麼表示,時寒黎卻看出來了他的欲言又止。
“怎麼了?”
“他的事我能起到的幫助有限,這幾天你昏迷期間發生了不少事,你知道麼?”
時寒黎說:“我沒有屏蔽對外界的感知,是可以聽到你們說話的,但是耳麥在第二天無人操作自動關機了,你們不在的時候發生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殷九辭的喉結上下動了動,咽下不知道是慶幸還是遺憾的情緒。
他本來也沒有懷疑這一點,但是時寒黎醒來得也太湊巧了,如果不是她突然醒來,程揚少不得得被開個刀口。
現在一問,果然如此。
他和鬱纖的談話是開著公共頻道的,第一時間就想到會不會被時寒黎都聽了進去,現在知道她沒有聽到,心中反而更複雜了。
時寒黎沒聽到,但是全世界好像都聽到了,想到之前精神控製裡那道聲音,殷九辭就恨得牙癢癢。
他深吸口氣,控製住聲線:“謝清毅被控製了,控製他的是沙族人慣用的蠱蟲,這種子蠱一旦植入,在抵達大腦之前,除非下蠱的人親自引出,強行把蟲子弄出來人會死。”
時寒黎知道殷九辭不會在緊急關頭突然解釋無用的事,她眼神一凝,程揚也反應過來,聲音緊繃地問:“你是說,阿棲他……”
殷九辭握住風棲的手臂,從掌心放出濃烈的綠光,這綠光滲入到風棲的皮膚底下,順著一路往上。
時寒黎緊盯著那道綠光,看著它在風棲身體上遊蕩,然後它就像突然發現了什麼,猛地逼了上去,風棲的皮膚突兀地出現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脹鼓,在他的體內迅速逃竄,風棲本就蒼白的臉越發沒有血色,然後痛苦地抽搐起來。
時寒黎本來就半抱著他,此時立刻壓製住他的身體,風棲在她手中微微發著抖,那個脹鼓一下子向上竄去,風棲猛地一顫,唇邊溢出血來。
“阿棲!”程揚焦急地叫了一聲。
殷九辭鬆開手,風棲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阿黎……?”
他一睜眼就看到時寒黎近在咫尺的臉,第一反應是自己還沒醒來,他痛苦地想要捂住頭,但是他整個上半身都被時寒黎牢牢壓製住了,分毫動彈不得。
“風棲,你被控製了,自己知道麼?”時寒黎問。
風棲猛地看向她,痛苦的臉上突然綻放出絕美的笑容:“太好了,你沒事……”他一轉眼就看到了程揚和殷九辭的慘狀,臉上的笑容又倏然消失了。
“天啊,”他眼神發直,喃喃地說,“這都是……我做的……”
“這不怪你,阿棲。”程揚馬上說,“你感覺怎麼樣?腦子裡還有聲音嗎?”
風棲緩緩地抬起手,輕輕摸了摸程揚臉上的血,眼眶一瞬間就紅了,“一開始我沒有感覺到有人在做手腳,但我偶爾會察覺到自己的想法很奇怪,好像不是我會想出來的,我以為是進化的副作用,但它對我的影響越來越重,不止一個聲音,有很多個聲音,它們在影響我,潛移默化地洗腦我,我開始漸漸無法控製自己的言行,所以我在儘力對抗它,但我失敗了,是嗎?”
程揚也紅著眼搖頭:“是敵人太狡猾,阿棲,這不是你的錯。”
時寒黎沉默,她抬頭看向殷九辭:“真的沒有辦法取出來麼?”
殷九辭示意她把風棲的身體支起來,然後他撥開風棲腦後的長發,在他白淨修長的後頸上,有一個小小的綠色光圈。
“它就在這裡,我無法在保證風棲不死的情況下把它強行取出來,但和風棲配合一下,應該能控製住它。”殷九辭說,“它本身沒有多大的力量,隻要我不死,這個圈就不會消失。”
這突如其來的一筆宛如奇跡,時寒黎都愣了一下,程揚更是毫不扭捏地大讚出聲:“殷九辭,你可真行!”
殷九辭嘴角抽了一下,嘟囔了一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接著說:“你也不算全做無用功吧,沒讓它鑽進大腦裡,否則就算神仙都難救。我今天研究了一下,這東西就像蛀蟲,一進入頭部就會啃食大腦,把人變成徹底的傀儡,哪怕下蠱的人親自把它取出來,人也沒救。”
風棲愣愣地向後伸手,想要碰觸一下那個位置,一隻手卻在他之前摸了上去。
時寒黎細細地撫摸那個光圈的位置,感受著裡麵有什麼東西想要不甘心地蠕動,眼裡蘊含著明滅不定的光。
“這是我的錯。”她說,“風棲,我在防空洞裡就發現你可能出了些狀況,但我沒有說,這次我故作昏迷,也是想試著引出這後麵的人,我沒想到會有這個東西。”
她語氣中沒有慌亂也沒有為她自我開脫,她坦誠了這一點,這是她基於對這個世界不夠了解而犯的錯誤,她以為對方最多就是個精神類型的進化者,沒有想到會有蠱蟲這種詭異的東西。
風棲的手頓了一下,然後堅定地繼續向後伸去,握住了時寒黎的手,放到了身前。
“這怎麼能是你的錯,我才是精神類型的進化者,這本來就是我該負責發現和防禦的東西,但我沒有做到。”風棲蒼白的臉上眸光溫柔,“是我實力不夠,才被人暗算,我才是犯錯的那個。何況就算你當時告訴了我,我也已經被下了蠱,並不會改變這個結果,反而會打草驚蛇。阿黎,不用擔心,我現在清醒過來了,能夠反壓製住它。”
時寒黎對上他的目光,殷九辭在旁邊淡淡地說:“反正他暫時不會死了,現在喪屍已經打上門來,你們要對視到什麼時候?”
風棲看了他一眼,反而把時寒黎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程揚還是不放心:“但是這不是一勞永逸的方法,誰能保證你永遠不會死呢?”
殷九辭的目光像釘子一樣紮向程揚,程揚說:“呃,我不是那個意思,抱歉。”
時寒黎把手抽出來,隨即轉而把風棲抱了起來。
程揚愣了愣,連忙伸手去接,風棲搖搖頭:“我沒事了,把我放下吧。”
時寒黎順勢把風棲放下,快步向外走去。
“這無法一勞永逸,就找到一勞永逸的方法。”時寒黎聲音沉靜,卻壓抑著某些更深的東西,她語氣越平靜,越讓人感到她的誌在必得。
“我聽說蠱蟲這種東西,隻要把養母蠱的人殺死,子蠱也就自然會死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