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黎來到監獄的廢墟上,準確地鎖定了鬱纖所在的位置。
在五階之後,她在四階時短暫體會到境界更加穩定,她現在能感受到生命的波動,並能分清對方的種族和身份,就像之前君王所說的,喪屍和次生物的區彆在它眼中明顯得就像喪屍與人類的區彆,她現在也是如此,人類,喪屍,次生物,這個根出同源的種族,如今已經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調整了一下位置,就像在城牆那裡一樣,用力將整片廢墟都抬起來,經過這幾天的測試,她現在的臂力粗略估計能承擔十到五十噸左右的重量,用於救人還算好用。
巨石豁然掀開,露出底下蜷縮著的瘦小女孩,女孩單薄的背脊微弱地起伏,她抱著自己的頭和上半身,縮起來的時候隻有很小的一團。
光明倏然照射進來,女孩若有所感,她微微地動了一下,抬起蒼白窄小的臉,因為虛弱和饑餓,那雙眼睛顯得越發的大了,她抬起頭看見了時寒黎,隻是勾起唇虛弱地笑了一下,眼眸中似有淚光。
“時哥哥,果然是你來了。”
她很聰明也很幸運,隻有額頭上受了一點皮外傷,血都已經乾了。
時寒黎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將她飛快地提了出來,然後隨著她鬆開手,抬起來的廢墟轟隆一聲又落了回去。
鬱纖的身體本來就弱,現在天滴水未進,完全站不起來了,她趴在廢墟上咳了幾聲,下巴就被時寒黎抬起。
時寒黎望著她的眼睛,直接侵入她的記憶。
這是她第一次使用風棲的能力,她體會到了風棲一開始使用的時候為什麼會這麼痛苦。
在查看記憶的時候,她的意識是附著在對方身上的,在看的時候,對方的感情和情緒會完全複刻在自己自己身上,在這一刻自己仿佛變成了對方,重新經曆一遍那些事情。
時寒黎自己的感情是缺失的,這讓她很少有大喜大悲,讓她始終保持在相對理智的狀態,但是此刻在鬱纖的記憶裡,她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濃烈感情。
鬱纖的哭和笑,喜悅和憎恨,不甘和委屈,那些普通人的感情全部在她心中複刻,她一時愕然地睜大了眼睛,幾乎是在瞬間退了出來。
鬱纖承受不住突然的強硬入侵,鼻孔裡流出血來,並發出乾嘔,因為她胃裡什麼都沒有,也就什麼都吐不出來。
時寒黎麵露怔然,她撫上自己飛快跳動的心臟,剛才的衝擊仿佛還留在裡麵,她的大腦已經指揮情緒恢複了正常,這讓她感覺很奇怪。
沒想到第一次體會到正常人的感情,居然是在這種時候。
“時……時哥哥……嘔。”鬱纖擦了擦嘔出來的淚水,“原來你也能看我的記憶呀,那你早說,我不會拒絕你的,這樣突然一下,如果我突然死了,你就看不到了。”
她努力地直起身,主動勾上時寒黎的脖子,淚水粘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她笑得嬌憨可愛。
“你願意了解我,我好開心。”她眯著眼說,“需要我怎麼配合你?你儘管說。”
時寒黎不在意她說什麼,她調整了一下情緒,再次入侵鬱纖的記憶,這一次居然真的順利了很多,鬱纖完全沒有排斥。
第一次使用,時寒黎還不太熟練,她任由淩亂的記憶在眼前閃過,然後才漸漸地抓住了訣竅,知道怎麼挑哪一段的記憶去看。
她沒有注意自己在現實中皺起眉來,因為在之前淩亂閃過的記憶中,她看到了一些東西。
她看到四五歲的鬱纖在孤兒院裡乾活,要摘菜,打掃,還熟練地照顧比她更小的孩子。
之前鬱纖說過她在孤兒院裡習慣了照顧人,這的確沒有說謊。
在鬱纖七歲的時候,她迎來了第一個收養她的人,那是一對看起來溫文儒雅,據說是退休教授的老夫婦,院長在親切地介紹鬱纖是他們院裡最乖最漂亮的孩子,年齡也合適,七歲的孩子,隻要多養幾年,就會親得和親生的一樣了。
然後下一個片段,就是八歲鬱纖拿著刀,窗外雷雨轟鳴,她的臉上,身上,刀上,地上,全都是血,那一刻心中的恨意和瘋狂衝破了臨界值,也將時寒黎給送了出來。
風棲說過,人無意識地閃過的記憶一定是特彆深刻的片段,是感情最激烈的所在,這一幕如此清晰,堪稱濃墨重彩,一定是鬱纖腦中不可磨滅的記憶。
現在時寒黎掌握了訣竅,她慢慢地梳理著時間線,看到了這是怎麼回事。
鬱纖似乎是一出生就被放在了孤兒院前麵,她就這麼在孤兒院長大,她似乎天生就很會利用一切資源給自己謀得好處,她知道自己長得漂亮,就更加乖巧聽話,所有人都挑不出她的錯處,連大人都更喜歡她一些,沒有人覺得這樣懂事的鬱纖會耍什麼心眼,她去廚房裡偷東西吃,當衣服不合身了,會故意弄壞其他孩子或者自己的衣服好換來合體的新衣服,她還把一個嫉妒她要堵起來揍她的小女孩設計弄下了樓梯導致破相,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她。
她就像一隻藏在孩子當中的野獸,將自己偽裝成正常柔弱的女孩,實際上無時無刻不在磨尖她的獠牙。
當她七歲的時候她來到了那對老夫婦的家,她一開始也是忐忑不安的,她擔心自己不夠漂亮不夠乖巧,會讓自己的領養人不滿意,她就像一隻警惕的小獸,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準備逃跑。
老夫婦對她和藹可親,就像親孫女一樣,他們給她準備最舒適的公主床,讓她一個人享受幾十平米的大房間,鬱纖擁有了數不清的玩具和裙子,食物也用之不儘取之不竭,她再也不用去偷吃東西,也再也不用靠騙的方式才能換來一件能穿的衣服,她起初不敢置信,但是這種好日複一日,持續了整整一年,她被感動了,她開始覺得這個世界美好起來,她也真正地愛著老夫婦,把他們當成自己最親的人。
鬱纖的性格就像狼,都說養不熟的白眼狼,但是狼的忠誠毋庸置疑,隻要她認定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人,她就絕對不會去傷害他們。
然而在她八歲的時候,這一切還是結束了。
鬱纖的身體太弱,從小就不好,老夫婦以此為理由讓她晚兩年再上學,先調養好身體,鬱纖沒有任何懷疑地同意了,現在一年之後,她的身體有所好轉,她以為自己可以去上學了,她想儘快去上學,這樣好快點長大找工作給老夫婦養老,於是她在某個晚上說了自己的想法。
老夫婦聽了對視一眼,然後露出和藹的笑容,答應了她。
鬱纖開心極了,那天晚上她很晚都沒有入睡,外麵正好下起了大雨,卻一點都沒有影響到她的好心情,她從來沒去過學校,幼兒園也沒有去過,所以她無比期待,她感到自己心中的那隻野獸的獠牙被收起來了,她不需要再磨它們了。
但是就在那天晚上,她的臥室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被她視作父親或者祖父的老人。
他抓住了她細弱的手腕,把她綁在床頭,對她實施/暴/行。鬱纖呆住了,她不是什麼都不懂的那種小孩,孤兒院裡不乏有這種事情發生,即將成年快要離開的男孩有的會對女孩下手,不管她們願不願意,她也被盯上過,隻是被她巧妙地逃走了,而現在她逃不掉了。
她沒有驚恐到哭泣,隻是用力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這麼多年了,那老人說的話在她的記憶裡還句句清晰。
“我就喜歡你這種鮮嫩的小孩子,在孤兒院的時候我就一眼看出來你底子漂亮,養了一年果然更漂亮了。”
“你身體養好到能上學了,是吧?不用擔心,我會讓你上學的,但你得先儘儘你的義務。”
“真好啊,你每天用這雙大眼睛看著我我都要忍不住了。”
鬱纖渾身發抖,她試圖大聲呼救,她以為老人的妻子不知道他這一麵,能夠阻止他,後來老太太的確進來了,不過卻又拿了一條繩子。
“能不能快一點,真是越老越不行了?”她不耐煩地說,“要是讓鄰居聽到了,解釋起來還很麻煩。”
“就說孩子生病了不舒服,忍不住哭鬨就得了,八歲的孩子,能說她什麼。”老頭笑著說,“小乖乖,不要亂動,讓爸爸親親。”
他平時也會叫鬱纖小乖乖,但在這時候這麼叫,讓鬱纖吐了出來。
這惹怒了老頭,他瘋了一樣地毆打她,直到把她揍得奄奄一息,然後是再重的毆打都比不過的劇烈疼痛,這些疼也一並轉移到了時寒黎的身上,她同時感受到了鬱纖心中的恨,以及再次露出的獠牙。
雷電撕裂夜空,也同時撕裂了她這一年來所做的夢。
時寒黎看著鬱纖在老頭累昏過後慢慢地爬了起來,她渾身都在流血,然後去廚房拿起了刀。
接下來的一切都順理成章,她殺了毫無防備的老夫婦,然後冷靜地將現場偽裝成有人入室行凶的樣子,最後她報了警,露出恐懼的神色,將自己縮在了角落。
沒有人懷疑是她殺的人,更何況她自己也是受害者,但抓不到凶手,這案子也隻能不了了之,鬱纖那時才知道這對老夫婦不是沒有親生孩子,隻是他們都離家很遠,很少回來,她才剛來一年,遺產她也沒份,她再次被送回了孤兒院。
她的確受到了驚嚇,醫生診斷為嚴重的心理障礙,身心都受到了巨大的傷害,然而她的思維無比冷靜,她的思維和感情仿佛是割裂的兩個人,她全身都在痛,一有人問話就驚恐地哭,這完全是她的本能反應,她的身體在正常反應,但她內心深處卻露出冷靜的笑。
時寒黎感到不寒而栗,她再次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