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嘉實用篤定的語氣說出這個消息, 一直很沉靜的臉上透露出狂熱的光，很有意思的是，中心基地在場的諸位, 除了龍坤和孟複, 其他人統一地露出震驚的神色，這種神色不是裝的, 哪怕他們都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各個都是演戲的好手，但是下意識的反應騙不了人，這個消息偏偏太過驚天動地了。
“總司令, 這是真的嗎！”有人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來。
戴嘉實微微點頭，他如鷹隼亦如閃電的目光看向時寒黎，“能在閣下臉上看到驚訝這種情緒，是我的意料之外了，我以為萬事都在你的預計之中。”
這句話說不好會帶有一絲覺得你自命不凡的諷刺意味，但是戴嘉實應該是沒有這個意思, 他為在時寒黎臉上看到驚訝的表情感到意外。
時寒黎這樣步步緊逼, 他以為她早就知道了一些什麼, 隻是在逼他坦白。
這也是他之前為什麼一直看起來顧左右而言他，他並不是在故意隱瞞這些，既然時寒黎想知道這個答案，她最終知道答案也是必然的, 他以為時寒黎是已經掌握了什麼信息, 以此來為引由，逼他說出更多的信息，所以他們一直都在說其他的信息, 而沒有直接回答她提出的問題本身。
問的問題不是需要回答問題，在問題之下才是真正需要回答的問題，他們這些人都已經習慣了這種說話方式，沒想到偏偏來了個時寒黎。
如果時寒黎知道他在想什麼，應該也會產生無語或者無奈的情緒，她確實沒想到中心基地真的能找到預言中那個指代。
時寒黎將椅子帶回原處，做出凝神傾聽的姿態，大家這下確定她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龍坤說：“聖女計劃在末世第二個月提出提案，那時我們並沒有太過在意這個預言，瓦爾族的傳說真真假假，一直都是網絡傳言，作為決策者和執劍人，輕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是很愚蠢的，即使那時候群眾對預言的關注和呼聲已經塵囂甚上，但我們的態度才是他們真正在意的，所以這份提案在最開始並沒有被通過。那時我們的主要計劃是建設基地，以及監測全世界可疑的能量，這些才是保存更多的人在末世中活下去的基石，但是末世的進展速度比所有人預計的都要快。在之前全世界最先進計算係統的模擬中，起碼在末世第五年才會進化到現在這種程度，而在計算中於起碼半年之後才會出現的二級喪屍，在末世的第一天就出現了，更為恐怖的是，這種進化速度卻沒有帶上人類。人這個種族，仿佛被這個世界放棄了。”
“沒有任何模型能夠符合這種發展規律，就像人類千萬年來所有的努力都在世界的劇變中崩塌，我們除了被動反擊，幾乎沒有任何主動改變什麼的辦法，但我們一直都在為此而努力，研究疫苗，尋找抗體，建立更強大的攻擊和防禦體係，儘量恢複通訊，和全世界更多的幸存者取得聯絡，我們一直都在試圖自救，因為按照之前的勢頭發展下去，世界不會完蛋，但人類很可能會就此滅絕。”龍坤的神色中浮現出疲憊的神態，他眼眶微紅，“如果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我會說人類毀滅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世界在革新，任何種族都可能滅絕，為什麼人類就不可以？但坐在這個位置上，我們身後還有那麼多想要活下去的人，有人類千萬年來的文明傳承，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
“你們的不放棄，就是讓其他人來承擔這個代價。”宇文姚迦說，“從最開始指向圖柳市的那枚核/彈，再到現在的預言聖女，你們永遠都這麼擅長轉移矛盾，卻又偏偏能扯出這麼多偉大的理由。”
“這不是理由，這是現實。”戴嘉實說，“當時君王已經誕生，如果任由它出現，整個世界都會被毀滅，你手裡有一個按鈕，按下去就能救絕大部分人，你救不救？你會怎麼選？宇文姚迦，沒人想成為那個被放棄的少數人，在法律之上，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去決定其他人的生死，但事情已經迫在眉睫，不按就是讓全世界陪葬，你按不按？時閣下，如果這兩次君王誕生你都不在現場，你按下去會犧牲一部分人，但會讓更多人活下去，你又會怎麼選擇？”
他直直地看向時寒黎，“我敬佩你每一次做出的選擇，這給了我更多的勇氣，我可以明確地說，如果現在中心基地就出現了君王，我會按下那枚按鈕，然後坦然地走入爆炸與烈火中，當然，我會儘量讓群眾遷徙離開。如果你們當初去過圖柳市的駐軍基地，應當會發現我發布的急令，我想讓包括圖柳市在內的五座城市全部撤離，但那時已經失去了響應。你們可以給我安上任何名頭，戰犯，野心家，人類的罪人，什麼都可以，隻要結局是人類的文明得以延續，我可以做任何事。”
在一片寂靜中，龍坤撇過頭去，在時寒黎的感知中，他的情緒波動非常大，不願意讓人看到他無法隱忍的淚水。
時寒黎說：“核彈無法殺死君王。”
眾皆驚愕，但是想到剛才在影像中看到的那抹仿佛蘊含著天地威嚴的身影，似乎也不是那麼不可相信。
戴嘉實的嗓口動了一下，他一直挺拔的身軀微微佝僂下去，神態更加蒼老。
“在混沌君王出現之後，技術部門進行過粗略的分析，因為沒有實物，隻能采用估算，他們確實說……以人類現有的科技武器，很難殺死君王，最多能對它造成重創。這是隻有進化者能參與的角鬥場，其他人哪怕手握再大的權柄，也無法得到這張入場券。”戴嘉實的聲音更加沉鬱，“但是我們沒有辦法了，人類的進化無法趕上其他物種，而人類最強大的武器也不夠在新世界中保護我們，這是一個可怕的絕境，它從很早就開始了，在所有衛星全部失控的那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聖女計劃也由此被正式承認，它作為黑暗中的螢火，雖然極其微弱，但卻成為了唯一的希望。我們誰都知道這個方法的不確定性，就像古代蒙昧無知的人跪拜上天以活人為祭祈求風調雨順，他們是無計可施，而如今的我們，也是無計可施。”
“時閣下，你可能誤會了一點，我們並沒有打算粗暴殘忍地對待預言中的女孩，想要尋找她的目的，是為了探求更多的路徑，哪怕再多一條破局的可能，都是汪洋大海上的浮木，讓人類多出一線生機。”龍坤的聲音啞了許多，“一開始不向大眾公布，是因為這是一種無能，作為人類的領頭者，居然要將希望寄托在這種無根無據的東西上，他們會喪失希望，造成人心不穩，會產生更多的暴/亂，即使到了現在，這也不是一件應該大肆宣揚的事情，這些事不必多說，時閣下，隻要你在基地裡多待幾天，就會明白我為什麼這麼說了。”
在龍坤說話的時候，戴嘉實一直在操作電腦，他在幕布上開辟出一小塊地方，擺出了一份數據記錄。
“這就是百二十五個女孩從進入基地以來的所有觀測數據，包括她們的家人情況。”戴嘉實看了眼孟複，“在找到這些女孩的時候，她們有很多人原本就是孤身一人，非常樂意回來配合我們的檢查，也有一些年歲還小，是失去雙親的孤兒，她們沒有自我同意和自我保護能力，隻有這一部分是明確下令可以直接帶回來的。命令有了疏漏，造成下麵的人利用空檔，進行無謂的情緒宣泄，導致有人家破人亡，這是命令的執行中出了問題，也是我作為決策者的失職，所以我決定革去孟複的上將職務，進入軍事法庭接受調查，底下有多少軍隊如此疏於管理，也會去進行詳細的調查。至於我自己。”他頓了一下，“我的罪遠不止這一項，如果末日真的能結束，在這場浩劫結束後我還能活下來，我也會走上軍事法庭接受審判，但現在的確還不行。如果時閣下感到懷疑，可以等一切結束後親手把我押解上去，我彆無怨言。”
“孟複，你對此有什麼說法麼？”
孟複低下頭，沙啞地說：“我接受。”
“至於現在，你們可以看一下這些從來沒有公布過的數據。”戴嘉實點開文件。
所有人都看向屏幕，宇文姚迦和江逾也能同步看到，時寒黎注視著那一行行複雜的數據，這些分析她並不能全部看懂，於是她正了下身子，讓吊墜能夠全程拍下來。
“說是搜尋預言聖女，但是聖女真正是怎麼樣的，她為什麼會成為聖女，我們都一概不知，研究也隻是進行一些普通的檢查，比如對比DNA，分析她們的血液細胞，免疫係統，神經係統之類和其他人是否有所差彆，但很遺憾的是，她們似乎和普通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我們不願意放棄這最後的希望，所以一邊繼續尋找，一邊對已經來到基地的女孩繼續進行研究。”龍坤說，“所有數據都在這裡。”
屏幕在往下拉，前麵所有姓名和數據全是標紅，而當百二十五條全部拉完，一條鮮豔的綠色數據倏然躍入眾人眼中，所有人目光一凝，知道這應該就是剛才所說的，唯一留下來的“聖女”。
時寒黎猛地向前傾了下身，她的視力足夠她坐在最遠地方也能看清屏幕上的每一個小字，但在這一刻她懷疑自己看錯了。
“想必大家都猜到了，這個名叫鄭歲歲的女孩，正是我們所猜測的人。”龍坤的目光也久久地凝視在那個名字上，沒有人注意到時寒黎的異常，“根據記錄，這個女孩是孤兒，來到的時候神智不太清醒，一開始並沒有在她身上花費太多工夫，本來以為做過檢查之後就能把她放到基地中的孤兒收容所去，但是沒有想到，正是這個女孩，給了我們天大的驚喜。”